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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不期而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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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大街上穿着花花绿绿旗袍的小姐们牵着自己的男人,来来往往。即便是白天,繁华街边的夜总会也散发着灯红酒绿的暧昧气氛。几个小孩滚着铁圈嬉戏打闹的横穿街道,横冲直撞,差点撞翻了一个扛着粟米糖的老头。
另外一头,一队气血方刚的年轻知识分子举着旗帜游街,喊着口号,义愤填膺的在街上游行示威。
一辆吉普车挤开人群,缓缓从中开辟出一条小路,不巧前面刚好是一片石子路,一阵颠簸之后,后车窗内的帘子被晃动扯开了半截,随之被人拉来开了一小个翘脚。
殊不知欢声笑语背后暗藏着的黑色涌流,已经决堤而出……
在青年路的转角处,羽光照相馆的门被推开了。
“您好,这里羽光照相馆,请问您需要照哪种类型的相片?”一个正在整理胶卷的少年见有人进来,赶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迎接上去。
“半身照。”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被黑色裹得严实的大叔。
“好,这边请。”
照相的黑屋子一进,门发出了关闭的声音,少年让他坐在一条凳子上,自己低下头调试着角度和光线。半晌,老式相机伴着一声“咔擦”,镁光灯连带冒出一些白烟,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走出来,又是一片光亮。
“好了,明天上午来拿吧。”一个清澈明朗声音响起,这声音来自少年,他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笑着对大叔说道。
“行。”大叔低沉的声音回应了他,如同他穿的一身黑色一样,沉闷无比。
那黑衣男人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一声不发,径直低着头推门出去。
见他出了门,这位经营照相馆的少年才缓缓走到还未整理完的柜台前,扶着椅子坐了下来,从面前发一沓纸袋里面抽出一只,随手拿起一旁的钢笔,记录着那个奇怪大叔明天将要拿到手的的相片信息,““9.14日,下午三点,叫……”
“叫……”少年随即猛地一拍脑门,“糟糕,我怎么又忘了问名字。”少年顿了顿,想到了另一个法子。他在纸袋上端端正正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闫…送……哎,好了。”虽然少年觉得这样不太好,这毕竟是客人的东西,但桌子上未送出去的纸袋太多,相片搞混又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情。二者相比之下,这法子也是救人于水火之中。
“叮铃铃——叮铃铃——”还没等他放松放松,门口的待客铃又响起,闫送赶忙换了一张标准的笑脸起身迎接,紧接着又做了一单生意。
一整个下午都是忙碌的,闫送从头到尾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一会儿待在暗室处理相片胶卷,一会儿又要接待新的客人照相。就这样,等所有相片都处理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看着整理成一大叠,标记分明的纸袋,闫送紧绷一天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懒洋洋的倚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长呼了一口气,“终于弄完了……”
可人一旦从忙碌中空闲下来,大脑里会想的东西并非会一片空白,而是会越来越清晰明白。没过多久,一个问题就涌上了闫送的心头,“奇怪啊,怎么最近会有这么多的客人?”
确实,若是往常,一天能有十多单的照相馆已经算是有不错的生意了。可近几天,客人的数量已经多到闫送搬出了储藏半年的客用纸袋了,再加上他也不愿雇人帮忙,因此这两天闫送几乎是一个人马不停歇的赶工,装袋。
闫送眯起眼睛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从衣服的内侧口袋取出一张老照片。不大,大概也就是普通的一寸照,已经有点泛黄发旧了,边缘也是起了毛糙。
白日里吵闹的街巷此时已经被夜晚的寂静侵占,即便是鸦雀,也早已归栖巢穴,深入梦乡。闫送神情凝重的看着照片,叹了口气,“爹,你在天上看得见吧。”
照片上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干净利落的发型,眉目神情之间与闫送甚为相似
。“你儿子把照相馆开的有模有样,您老人家就在天上放心吧。”
幽幽的灯光在黑夜里让人不禁有些发怵,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的摆动。一天的忙碌下来,疲倦不堪的闫送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皮已经开始不自主的打架,“好困啊,爹,我先眯会儿……”
是夜,门外撩起一丝微风。
雨,开始下了。
翌日,一丝光透过了玻璃,刚好打在闫送的眼皮子上,闫送起身揉了揉眼睛,眯睁开了双眼,可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知是朝自己还是朝别人一样的问道,“几,几点了……”说罢自动扭头朝墙上望去,俨然是一个习惯。墙上的时针不紧不慢的刚好停在九这个数字上,随之挂钟发出整点报时特有的声音。“糟了!怎么都九点了!”说着赶忙胡乱用手抹了几把脸,起身去把锁了一早上的大门给开了。
“啊!”闫送才把门开了一半,突然发出一声惊喝。
照相馆门口直愣愣的站着一个人,低着头,一身黑衣,无比显眼。那人感到眼前的门开了,才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径直走进照相馆。
闫送有些奇怪,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来拿照片的客人。“那个,不好意思啊,我睡过头了……”闫送撇身让出一条道,把门插插好,不让风把门吹关。闫送转身挠了挠头,跟在那人背后,一脸歉意的对那人解释道。
“我的照片。”那人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啊?噢噢,我去拿。”闫送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尴尬的回应,急忙走向昨天整理好的那堆相片,“请问您叫?”闫送突然想起来,这个黑衣人有点眼熟,因为现在这世道上无论男女,谁都穿的花枝招展,唯独他一个还把自己裹的密不透风。
是他,那个黑大叔。
回忆清晰起来,随即闫送就清楚的想起自己昨天好像忘了问人家的名字。“那个,不好意思啊,昨天忘了问你名字,就在你的纸袋上写了我的名字,做个记号,别介意啊。”说着慌忙从一叠相片中抽出一个写着“闫送”的大纸袋,“呐,给你。”
“谢谢,无妨。”那个黑大叔接过纸袋,掏出两个银元递给闫送,打算转身就走,可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那个,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怎么了?”
闫送站在黑大叔的身后,看着他身形突然怔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天凉了,感染了些风寒。”说完又压低了帽檐,一声不吭的走了。
“真是个怪人……”闫送嘟囔了一句。
郊区外,一片绿色密林之中藏匿着一栋楼。说是楼也只不过是一幢三层高的平楼,被茂密的树林掩藏着。
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对着门口的按键输了什么,门栓松了一下,他轻轻推开,疾步径直走了进去。拐了几个弯,踏上一条楼梯,上到三楼,在一间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1771.代号‘白鹤’,报告!”
“进。”
那名代号白鹤的黑衣人听到进的命令,才推门而入。
“组长,这是我这个月的照片。”白鹤递上那只上面写着闫送名字的纸袋。
“闫送?这是谁?”那组长放下报纸,是个年近不惑之年的男人。他接过纸袋面容有些狐疑,把烟摁灭在烟灰堆里,紧接着皱了皱眉头,仿佛说着不赞许。
“那家照相馆老板的名字,我没告诉他我的名字,那人便写了自己的在上面。”白鹤解释道。
“这样啊,记住了,身份能不说就别说,跟外人也避免打交道。好了,既然底子送到了,那你去忙你的吧 。”组长把纸袋塞入抽屉,拿起一旁的报纸,点了一根新烟。
白鹤道了一声是,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关上门,外边的走廊上霎时多出了一帮人,很多人跟他打着招呼,不乏许多一身装束干练的女性,还有一些涂脂抹粉的,一看就是出夜总会卧底的刚回来,因为这里不允许女人化妆,而她们脸上的疲乏已经诉说着她们经历了什么。
这是一栋特务所,没有性别对待。
“白哥。”
“白哥好。”
“早上好,白哥。”
一路上白鹤都一一点头回应。
下到二楼,穿过几个弯,他来到一间房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眼前这扇门,关门时可能力大了点,门上一块写着1771的牌子不由得晃了晃。
进屋,白鹤脱下黑色的风衣,摘掉头上的黑帽,来到洗手台前,泼着水洗了把脸,拿起一旁的毛巾狠狠的抹了一把。紧接着,他抬起头凑近镜子,右手小心翼翼的撕掉粘在脸上的假胡子,等脸上所有的粘贴物都卸完,他又拿肥皂,彻底的清洗了一遍。卸下所有的伪装,一张滴着水,青涩与成熟混织的面庞印在镜子中,哪是什么黑大叔,明明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九二十的白净少年,俊秀无比。
高挺的笔尖还挂在一丝水珠,耳边发鬓发被水打湿沾在脸颊上,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上还存着一道浅浅伤痕,看上去格外放肆张扬。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愣了愣,嗤笑了一下。半晌闲来无事,来到自己的木桌边研究起这两天的新闻,报纸正面最大的版面上印着几个大字“……将全面打压,声称要把……”
“呵。”白鹤不屑的轻笑一声。
没看多久,一阵急促清脆的敲门声响起,白鹤放下报纸,起身去开门。
“白,白哥,又,又有任务了。”一个身穿西服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虽然叫着白哥,但肉眼可见的分辨出来这个年轻人至少二十以上。他把手中的一份资料递给白鹤,“白哥,咱们这出了内奸,里军接下来怕是知道了我们所有的行动!”
“内奸?怎么回事?说清楚点,宋国潜……这人是里党的?”白鹤随意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嘴上说着急忙,但心思仿佛并不重,“他是目标?”
“是,这人以前在黑翼待过一年,办事利索,所长看好他,给了他个大职位,白哥你以前在外区行动,估计没怎么听说过。内区里数一数二级别的权限,都有这狗东西的份儿。宋国潜代号‘灰狼’,是3025的组长。这倒好,神不知鬼不觉得卖了咱,想起来就恼火,这好好一个上级竟然是个地下党。”那小伙子气愤的跟白鹤解释道。
黑翼便是这栋平楼的名字,也是白鹤受任的特务所。
“几日?”白鹤最后翻看几眼,从怀里掏出打火机,干脆利索的把这份资料瞬间烧成了灰烬。
“事情紧迫,组长说,明日。”
“知道了。对了,你的照片拍了吗?”白鹤应答之后,突然冷不丁的问向那小伙子。
“还,还没有。”见自己大哥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起这每月不言而喻的任务,那年轻人挠了挠头,略显尴尬。
白鹤走上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卖的是命,不留个底,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这破照片就成了遗照,别到死的时候连张遗照都没有,我觉得咱们组长还是非常人性化的。”
话糙理不糙。
“好好,白哥说的是,我马上就去拍。”说着那年轻人立马转身,急匆匆的离开了。
白鹤坐回桌旁,抄起那幅还没有看完的报纸,看着首版印着大大的图片,图上一队学生装扮的人拿着旗帜横幅。突然,白鹤目光扫到图片的最角落。
一个照相馆。有些眼熟。
“羽光照相馆……”白鹤记得自己就是去这家照相馆拍的照,连着也想到这家照相馆的年轻馆长,想起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闫,送……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