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前谈笑人依旧》花灯见

3、第 3 章

　　第三章
　　段白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发现是树梢上的天空。苍翠滤过青白，远远的融成一片通透。

　　联想到他的工作，段白估摸着温择城是在想些什么，于是站在一个他能看见的地方静静的等着。

　　不多时，温择城回过了神，一下子就看见了段白。他换了衣服，穿着白短袖，外面搭着蓝色长袖，远远看上去很是安静。温择城大步上前，“刚刚没看着你，等久了？”简识书临分开前嘱咐他，看见段白一定要先打招呼，不然他很可能分不清谁是谁。

　　“熟人记不住名字，认识脸；生人记不住名字也不认识脸。”简识书说的时候一脸好笑，“不过，他可真是了不得啊……”

　　温择城没接话，打算等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再细问。

　　“在想什么吗？”再回来，段白第一句话就是这带点犹豫的话。他觉得稍微有些冒犯，可出于关心还是说出了口。

　　“嗯？”温择城好像没反应过来，用夹着烟的手摸了一下鼻子，“啊，只是点着闻，不怎么抽的。”说罢就快步走到街边的垃圾桶处将烟按灭。没有回答他。

　　确实，温择城很少真的抽烟，只是点着看。他很喜欢看烟雾消散在空气里的形状，算是打发时间。

　　段白一听也不再说什么，跟上了温择城。

　　两人找到简识书的时候，他正躺在驾驶座上玩手机。看到两人走近，升起座椅招呼道，“这里！”

　　“刚刚给人让道儿，挪了一下车。”等他们上车，简识书随口解释着打着了车。

　　“怎么，咱去吃羊肉？”简识书好像很清楚段白的态度，直接建议道。

　　“我都行，看你们。”果不其然，段白没有一点意见。

　　“择城也没意见，那咱们就走着！”

　　一路上，简识书跟温择城介绍着，“我们段白同学可是个神人，你问他什么都是统一回答，‘还行，挺好的，都可以。’，除了对书有要求，其他时候你说什么都行。”

　　“我是真觉得都行……本来就没什么。”段白也不反驳，还解释了一下。

　　温择城转头看了一眼段白，他头半靠在玻璃窗上，神情平静的回答。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可眼神无比的宁静，好像那街上的热闹全都入不了他心一般。

　　温择城忍不住出声，“听起来，你很喜欢书？”果不其然，段白收回了视线，点头道，“嗯，挺喜欢的。”

　　“喜欢什么类型？”

　　“啊……好像什么都看过一点，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鸡汤文学，别的都可以。”段白摸了摸下巴，回忆着认真的回答道。

　　“……那你看物理方面的书吗？”温择城被段白的回答怔了一下，这人简直不按常理出牌。一般人难道不是应该说一两个喜欢的类型吗？

　　“看过一些，虽然没有系统的学习而且也不擅长数学，不过我还是读过几本霍金的书。”刚刚还在回忆的青年立刻响应道，“没看懂就是了。”

　　段白嘴角含笑，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和刚刚看着窗外的平静截然不同。

　　“啊，这样……”明明是他挑起的话题，可温择城这时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了，只得不痛不痒的响应着。

　　就在话题眼看着就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开车的简识书插了一句，“说起霍金，择城你说你是几岁第一次读《时间简史》的？”《时间简史》其实算一本科普读物，不过晦涩难懂。简识书记得温择城和段白都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了，现在提起即是调侃，也是希望缓解一下谈话里若有若无的尴尬。

　　“5岁。”温择城不用思考就准确的答出了具体年龄，悄悄的偏头看坐在后座的段白，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段白显得有些兴奋，将身子从懒洋洋的姿态调整到直坐，“我好像是6、7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吧……”外面的阳光伴着树影明明灭灭，映在段白的脸上，然而就算是忽明忽暗的光线也不能掩盖青年眼中的兴味。

　　不知道为什么，温择城突然有些脸红。就像是意图炫耀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得到的宝贝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件那般尴尬。

　　不过好在，段白没有在意。他继续兴致勃勃的讲着自己第一次读到《时间简史》时的感受，“当时其实看不懂那些理论……啊，现在也看不懂。小时候，我就觉得宇宙好神奇之类的……有时候也在想，宇宙的开端之类的……”

　　“假设经典广义相对论是正确的，那么就可以从奇点理论上得到，时间的开端会是一个密度和曲率无穷大的点。”温择城这时才真正扭头直视段白，“我们现在已知的的定律在这样一个点上几乎都会失效……”

　　“那岂不是要有新的假设？”段白灼灼的盯着眼前扭着头的人，“你可以转过去说，不然太累。”

　　“没事儿，虽然可以设想在奇点处有新定理，不过那样的定律即是要表述都非常困难，而且那样的定律的可能形式，对我们没有在观测方面的指引。”

　　温择城没有听从段白的建议，继续飞快的说着，好像这些解释不需要思考，都是一瞬间就出现在脑子里需要他抓住般。

　　“不过，奇点定理确实指出，由于引力场变得很强，量子引力效应就变得很重要。因此现在的主流观点是用量子引力理论来讨论极早期宇宙……”

　　温择城的声音由激动慢慢低了下去，他突然想起，眼前的青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历史学者。就算他爱好广泛，也不一定会对一个刚认识的人的高谈阔论感兴趣。

　　发现段白没有对自己的突然停嘴表示疑惑，温择城决定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

　　“那个……”

　　“到了，就这家！”简识书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拯救了纠结的童年玩伴。

　　段白很快收回看向温择城的视线，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衣服。修长笔直的手指轻轻拂过衣褶，慢慢压平。

　　在温择城的视线里，那白皙指尖的辗转腾挪都兀自成诗，在枯燥的事情里谱写乐章。

　　慢条斯理的整理好着装，段白和他们一起下了车。简识书先行进店，和服务员交谈。

　　两人在后面并排走着，段白推了一下眼镜，突然勾起一抹微笑，偏头看着温择城道，“那个研究很有趣啊！你是来借量子对撞机的？”

　　这座城市有时间测控中心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当时兴建量子对撞机也声势浩大，不是什么秘密。

　　“嗯，简识书跟你说我来出差？”不然怎么会用“借”。

　　“啊，这个他没说。不过你北京口音很重又是他发小……我就这么猜了。”段白笑着否认温择城的猜测，眼底闪过愉悦的光，好像猜对这种事令人高兴一般。

　　温择城同样笑着点点头，算是赞同他的猜测。心里倒是暗自赞同简识书的对段白“了不得”的评价。

　　说话间，段白稍停脚步微微礼让，等温择城进门后才转身进入。

　　三人落座后，简识书拉着温择城聊天，段白捧着茶杯侧头看着窗外，看也仅仅是看着，入眼不入心。
　　温择城在简识书絮叨的间隙用余光瞟着段白，可惜大概是视角的缘故，只能看到他自然抿起的唇角

　　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和略带棱角的侧脸。

　　直到吃完饭分别，温择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与段白交谈是机会。饭桌上，段白只顾吃，有时微笑着点头响应简识书的玩笑，可很少开口。看的出，段白的家教良好，温择城也就不好让人张嘴说话。

　　只觉得，就连他那夹菜时露出的手腕都带着主人特有的韵味。虽然不合适，可在温择城的眼里段白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从历史中走出的贵公子，一举一动都带着独有的风骨。

　　分别时已是午后时分，段白委婉的拒绝了他们相送的请求，独自一人转身离去。温择城在原地目送他，看到段白回头便微笑致意。他看着段白的身影被人群挡住才收回视线，可脑海里还残留着那风姿卓绝的背影，久久不能消散。

　　在回去的路上，温择城坐在副驾驶上几次欲言又止，想问段白的事，可又犹豫着在背后讨论他人实在不好……

　　好在，好友的话痨又一次拯救了他。温择城从来没有觉得简识书的婆婆妈妈这么体贴过。

　　“哎，我跟你说段白简直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有气质的人了。”正在开车的简识书不知想起了什么，张口道，“我以前跟他一个宿舍就觉得这人淡定，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越来越平和了……他这是要成仙啊！”

　　伴着好友的吐槽，温择城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今天在车上时，段白看窗外的目光。

　　“我敢保证，他到现在还没想起我名字呢！你看他今天只叫我班长，根本就不提名字……我跟你说，他以前在班里不温不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些同学都觉得他是‘真人不露相’没人敢招惹他。”

　　“嗯……他跟全班同学关系都不错，所以也没人会招他生气。不过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好友颠三倒四的讲述，让温择城在脑海里大致勾勒出一个与人为善的少年形象。

　　但不知道为何，温择城联想到他的眼神总觉得那个少年和这个世界有着隔膜。

　　可他又那般温暖洒脱，想起今晨那个在琴前闪耀着灼人光芒的青年，温择城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车影，在心里暗自思斟。

　　而此时在街角一家花店的段白突然轻笑出声，“啊，真是的……”感叹声细微的只有自己能听见。他想起班长的名字了，好像是叫简识书？真是许久不见了，毕业以后也不和同学们联系。

　　……不过班长的朋友真是有趣啊。

　　段白随便拿起一枝花，发散着前几日过于疲惫的大脑。

　　“先生，这是今天刚进的水仙百合。”店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感叹，段白低头看着手里抚摸的鲜花，脑海中突然闪过温择城逆光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莫名觉得他在笑。轻笑了一声，转头对店员说，“帮我包一束这个吧！”很适合呢！

　　当抱着花走出花店的时候，秋日午后过于灿烂的阳光稍微刺了段白的眼。微微抬手将阳光遮住，唇角的笑容不自觉的扩大。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