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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识 ...

  •   之初识

      ——凤觅良木而栖

      八月十一。
      四更时分,陆小凤肚子里的酒虫闹得慌,瞪着眼睛在床 上躺了约半柱香,把客栈里小二喊起来买了两壶酒,见外面月色如霜天光正好,于是边走边喝,晃出门去。
      客栈附近有河一条,当地人称丹江,取自名满天下的洛阳牡丹。
      丹江边是一片树林,棵棵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生得好不自在。
      陆小凤远远便听到阵阵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他于音律半通不通,却也觉心头黯然,举壶大灌一口,信步走去。
      箫声微停,有人低声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声音听上去是个年轻男子,语气中却是悲凉老成,带着几分沙哑。
      随着一声叹息,箫声再起。
      陆小凤是个惯惹麻烦的主儿,虽然大部分麻烦都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让他不去看个明白,简直比剃了他的眉毛胡子还难受。
      走了约二三十步,便见一个身影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上,身材修长,衣着是寻常的青色长衫,背上背了个渔家惯带的斗笠,身旁却放了一柄长剑。从陆小凤角度看去是个侧脸,并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眼角晶莹,一抹泪痕在月色照耀下格外清晰。
      陆小凤摇头暗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管你是何许人物,终逃不脱一个情关。于是也有几分不知是自得还是自惭的感觉:浪迹江湖多年,所遇莺燕无数,至今仍是孤身一人。他默默地倚树而立,独酌。
      直到天色微明,那人止了吹奏,抬手抹去冰凉的泪水,戴了斗笠提剑而起。
      出林只得这一条路,那人也并不避讳,缓步自陆小凤身边经过,擦肩时甚至向他轻轻颔首,挤出一抹微笑。
      倒是陆小凤未料他这般举动,一时错愕,待那人经过,方回过神来,将空空的酒壶举了举。忆及身形交错瞬间那人面色如玉眸光若水笑容却凄苦异常,忽觉心头一震,欣喜、苦楚、愉悦、黯然,种种复杂情感纷纷涌上。
      回客栈已是晌午时分,进门便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临窗桌前,面前摆了两三样小菜,却一手托腮一手捏筷子随意拨弄着盘中的几粒花生米,微侧了头,视线凝滞在不知名一点。
      陆小凤抖抖胡子,也不多想,大步上去掀袍在对面落座,扬起笑脸:“这位兄台,拼个桌如何?”
      那人原本正兀自入神,闻声微惊,也不知是否认出他,四下环顾见空桌若干露出一丝困惑,却仍然点点头,将盘子往自己面前稍稍移了下以示不介意,然后抿了口茶水专注进餐。
      陆小凤唤来小二,要了酒菜,向对面拱手:“在下陆小凤,陆小凤的小,陆小凤的凤。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停了筷子:“在下姓厉,名南星,南方的南,星星的星。”他看着陆小凤忽然微微一笑,“四条眉毛陆小凤,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想不认识都难。”
      这又不同于昨夜那瞬间的笑,清爽淡雅,居然还含了半分调侃。
      陆小凤忍不住摸胡子,干咳几下:“厉公子的来头只怕也不小。”
      厉南星只是浅笑着轻轻摇首:“厉南星只是一介布衣,徂徕河边一渔子,何谈什么来头。”
      陆小凤笑道:“三年前厉公子与金逐流金公子大闹魏府寿宴,很是出名呢。”
      厉南星神色却蓦然一黯,强笑道:“那时年少,做事情还很冲动。”
      陆小凤觉出他不想多谈,看他端了茶壶自斟,也便更改话题:“一个人喝酒无聊得很,厉兄不妨也喝一杯?”说着便要唤小二加酒杯。
      厉南星忙止了他,摆手道:“抱歉,在下不善饮。若陆兄不介意,在下以茶代酒。”
      陆小凤也不勉强,点头同意:“无碍。叫我陆小凤即可,听着别扭。人说相逢即是有缘,来,先干一杯!”
      厉南星便道:“好。陆小凤。那你也便直称我厉南星罢。”正说着,看他一饮而尽将酒杯翻转,眉尖轻挑,神采飞扬,再看看自己的茶杯,不由得露出几分无奈,略做思索,仍是端了杯子打算奉陪。
      “慢!”陆小凤却按住他的手:“我这是牛饮,你随意就好。”
      厉南星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次却是真正的笑,属于年轻男子的那种清朗。他稍稍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见陆小凤古怪地对着自己发呆,敛了笑意,伸手摸摸自己脸颊,诧异地问:“陆小凤?我脸上有什么?”
      陆小凤眼珠转了转,抬手摸了摸胡子:“没什么。”
      “那,可否放开我的手?”厉南星以目示意。
      陆小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厉南星偏瘦,手指也是骨节分明,颇显修长。既然都握了,陆小凤索性多摸几下:“怎么这么瘦,都感觉得到骨头。”
      这话似乎有些过于亲密,厉南星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去端茶杯:“瘦总好过胖。”
      陆小凤便低头看看自己:“我这样刚好,你太瘦了。”
      厉南星不太习惯这样的话题,也低了头去夹花生米。
      “对了,你想必是去参加八月十五金公子与史姑娘的婚宴吧?”
      厉南星手一抖,刚夹起的花生滑落回盘子。他沉默着继续夹,如此简单的动作连续数次却没成功,慢慢放下筷子,声音不复方才的清朗:“抱歉,南星失态了。”
      陆小凤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大致了然:“昨夜听你吹箫,仿佛极为伤心,你的心上人,莫非就是那位史姑娘?”
      他一字一句字正腔圆,说得清晰异常。听在厉南星耳中,仿佛一道惊雷,禁不住浑身一震。
      厉南星对史红英的情意,金史二人也都知晓,甚至曾经阴差阳错地与她拜了堂。只是史红英爱的是金逐流,当日拜堂的也只是个丫鬟而非她本人。如今事过三年,厉南星多少释怀些许,可受邀参加金史的婚宴,仍是勾起难言的心伤。昨夜情难自禁,独自吹箫聊以□□,却意外被陆小凤撞见,本以为偶遇一场并未在意,却不想对方居然有意结识,还刻意点破自己心绪,一时只觉心头酸楚难当,几乎落下泪来。
      陆小凤缓缓地握住他的手,突然低低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厉南星正兀自伤心,但觉手背上暖意传来,再听到他念诗禁不住有些莫名,那酸楚便减了几分,抬头看过去。
      陆小凤注视着他含泪的双眸,曼声念道:“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神色竟是十分正经。
      厉南星对这曲《凤求凰》当然不陌生,倘若他能如愿以偿,也许会弹给史红英听。他在听到第二句时噎了下,视线相交,意料之外,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让他震撼万分,微启双唇,不觉双颊掠上浅红。正欲言又止间,陆小凤突然痞痞一笑:
      “还那么伤心吗?”
      厉南星再次抽回手,一时不知是该恼他还是谢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陆小凤挑起他的愁绪却又以如此古怪的方式来安慰,饶是他生性平和,终也是徘徊在怒与不怒之间良久才长叹一声:“陆小凤,情之一字,实难自禁。你既然已看透我,何必这般作弄。”
      陆小凤却苦笑:“非也非也。你误会了。问清你心系何人是我私心,想逗你开心是真,对你的情也绝非假意。那几句诗,确是我真实心情。”
      “你……”厉南星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大胆示爱,而且是一男子,真真啼笑皆非,试探道:“昨夜是初次相见吧?只是萍水相逢,你怎会有如此错觉?”
      “错觉?”陆小凤自斟自酌,举起空掉的酒壶,眯起一只眼睛往壶嘴里看进去:“我倒希望这是错觉。昨夜听了你的箫声,很多陌生的情绪都被勾起来,想多了解你……”他左手依然捏着酒壶,右手向厉南星伸出,“想拥抱你,想告诉你,既然所爱非人,何不另觅他处?”他叹道,“因为你,陆小凤变得不像陆小凤,你是不是应该负责呢?”
      厉南星听得无奈,面上更红,凝眉许久方道:“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陆小凤嘿嘿一笑,脸上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我怎么强词夺理了?”
      厉南星脸上粉色稍褪,苦笑道:“看在在下为情所困的份上,陆兄切莫再拿在下开玩笑了。”他改了称呼,刻意生疏。
      “为什么我说的是真话你却不相信?”陆小凤直直注视他,“方才你也说,情之一字,实难自禁。陆小凤对你,确是一见如故,情不自禁。”他放软了嗓音,“你为何不信?”
      厉南星着实不知如何应对如此情形,听他最后五个字低哑暧昧,看他眼中柔情百千,终放不下狠话拒绝,只劝道:“陆小凤是天上的凤凰,凤翔于天;厉南星是徂徕河的游鱼,鱼潜于底。终究不是同路之人。”
      “错!”陆小凤食指晃了晃,“南星。”他称呼地愈发亲密,“游鱼河中悠闲自得其乐无拘无束,你做不来。”见厉南星微震,继续道:“我早也听闻过你的名字和若干事情,大闹魏府,解散天魔教,诸类事迹原本以为有哗众取宠之意。如今一见才发现与我之前所想大不相同,过去相信那些道听途说是我的错。你以真性情待世人,世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要以物喻人,南星,你非鱼,而是木。木无论生在何处长在何方,也不管环境待之如何,始终有一份担当,撑出一片天空。你看,你明明心伤未愈,却不愿那夫妻因你而难过,千里迢迢从徂徕赶到洛阳贺喜。只这一点,便可见一斑。”
      厉南星紧握了拳,微微狼狈地别开头,不敢相信一个初识之人居然可以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他听到陆小凤缓缓道:
      “凤翔于天,非不愿栖,乃觅良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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