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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陀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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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会称呼他为“教父”。
他也只是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如此行事。
坦白说,我看不懂他--我那一母同胞的兄长、血脉相连的爱人,以及掌握着家族的主人。
从小到大,一向如此,从来都是。
我们是私生子,出生在一座偏僻的庄园里。
到十三岁之前,我们都住在那儿,由对外宣称是寡妇的母亲扶养。
那里是我童年和爱的开始。
从挂满肖像的长廊到后面的庭院,处处充斥着我们欢笑的身影,亲密无间的密语。
可那是从前,是已经不复存在的过去。
现在的我们回不去那座庄园,就好像回不到无话不谈的过去。
我只有看着他,也只能看着他--这个从出生就注定与我形影不离的男人,他坐在桌前,手里是一堆文件。
这个房间里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他身后的黑暗里,至少有两个人在警戒。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大拇指摩擦着食指指节。
他知道我来了。
这是我们童年的游戏。
我总是不可避免的回忆起童年。
一个眼神,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又或许是一些一如既往的小动作……太多太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着他,耳边就传来了女佣的呼唤声,闻到了园丁刚刚修剪过的枝叶的清香,好像整个人都置身于我们生活了十三年的那座庄园,连他都像是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时他还只是我的哥哥,白天我们在庭院与女佣玩捉迷藏,仗着对地形熟悉,身形也还瘦小纤细,他总可以拉我藏到各种地方。
于是到了夜晚也没有人会发现我们。这时的我总会有些心慌,想出声引人过来找,可那天还没等我开口,突然就被捂住嘴拉进怀里。
烛台的光影影绰绰的飘荡着越来越近,隐隐约约也能听见女佣的声音。
虽然周围也不怎么静,但他的心跳声却盖过了一切,就像我的一样。
我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与呼吸的温度,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我们最亲近也是最后一次如此亲近的时刻,只是隐约想到明天要向他讨要生日礼物。
是一只海豚的戒指。
它还串着绳戴在我的脖子上。
但我们再也不会那样亲近。
自从父亲成为“教父”之后,又或许在他将要成为的那段时间就早已有预兆。
不过时间模糊了很多东西,于是那样重要的一天在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了一点点影子,很多人的影子,我看不清的影子。
不过我还记得他们的眼神。
那时父亲站在最高处,身边是他沉默的保镖。
他看向下方,看到了那些为他的到来而欢呼雀跃挥动的双手,礼帽,花束。
下面有他曾经的敌人们,现在他们只能对他卑躬屈膝,怀着憎恨也好、不甘也罢,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来祈求一点怜悯。
周围热切的氛围从那些身影倒映到他的眼眸中,曼延上他的嘴角,于是他露出独属于胜利者的笑。
儿子看向他的父亲。他落后一步,站在父亲身后像是中心又像角落的地方。
他看到的远比他的父亲清楚,看得也比他仔细。
他看到了他父亲带在大拇指上的戒指,看到了他那颗宝石袖扣,同样的,他看到了他眼底倒映的东西。
权利,欲望,这些空气里弥漫着的东西感染着所有人。
为权利而狂欢、为不满足的欲望而愤怒、为拥有一切而得意忘形,他看到了他父亲看不到的。
但他的妹妹没有。
我没有。
我只觉得快乐。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些快乐背后有着更加深沉的东西,只是为父亲的得偿所愿而快乐。
那只是我生命中一如既往的一天。
但却几乎改变了我往后余生的一切。
我才二十五岁。
就好像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人生。
我有过四任丈夫。
但却没有一任得以善终。
我听见这里的人们叫我克吕泰涅斯特拉。
说我终将成为哥哥孩子的姑姑和母亲。
我站在有着尖形肋骨拱顶的教堂里,大坡度的两坡屋面和钟楼、扶壁、束柱带来的升腾之感让我的灵魂也随之飘离。
我有罪吗?
坦白说我不认为自己有罪,但同样也知道自己并不清白无暇。
我是人,所以人所具有的一切我都具有。
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
不过我知道他在意。
他说罪恶是落在地上的穗子,但谁又能评判世人是否罪恶呢?
那道判别罪恶与它反义的线大约不会握在我手里。
可他却想握住,握住不该被人间把握的线。
他想救赎有罪的人,但他不是基督耶稣。
他不会被钉在十字架上,以死亡的死亡换取死亡,去破除原罪带来的本性堕落。
他怀疑人能否能善用上帝赐予的自由意志,毕竟这自由意志带来的第一步必定是背叛。
破除虚伪道德的根本方法是否只有彻底的堕落?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所动摇。
但他确实从那天之后成为“完美”的继承人。
他是这样想的吗?
再往里走,能看见教堂入口最醒目处的玫瑰花窗折射出炫目的光,斑驳陆离的光影显现出圣母子的脸庞。
当目光与怀抱着苹果的圣子相遇时,看着他稚嫩又饱含威严的面貌,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什么都不明白。
于是我只是握紧脖子上挂着的项链。
他因信称义,投向人间做救世主。
就像怀抱着暗示以身赦免罪恶命运苹果的基督。
连圣子都无法摆脱的命运洪流啊——
我却妄想他永远不要踏入其中。
可是太晚了。
于是一切都变得漫长,那样漫长。
如果能重来一遍你会做当初一样的选择吗?
现在的我站在他面前质问这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他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于是我站在这儿,来为当年那个小女孩质问她还不能被称作男人的哥哥。
他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会说。
因为我们心知肚明,因为我们心照不宣。
就像那天婚礼之前,我抓着他的衣服告诉他我不想结婚。
可是最终他也只是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轻轻掰开我抓着他衣摆的手。
你长大了。
那是他那天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
我真的长大了。
我需要长大了。
我想起第一次被接回家,迎接我的是陌生的面孔,他们一层又一层,像是不透风的围墙一样围住了我的哥哥。
一下我的心像是破旧的手风琴,空洞的让我觉得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了。
坐在壁炉前听着父亲跟他讨论我的下一段婚姻时,我意识到了真相。
我是为了家族而出嫁的。
我的一切都不归属于我自己。
在最后一段婚姻之后,在我的父兄完成了他们的野望之后,在我暂时不再需要为家族献出我的婚姻之后。
我跪在他面前,亲吻着他的戒指。
这时我才终于想清楚。
我突然觉得有些累。
可能是因为站的有些久,这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我。
我一直都看不到他所看到的。
于是在那个瞬间,被一些无法言明的什么驱使着,我扯下了那个戴了好多好多年以至于我以为要戴过这一生的戒指。
谢谢。
我说。
当戒指擦过他的侧脸掉落到地毯上时,我看到他做了个不要攻击的手势。
他听到那句了。
想到这儿,我甚至有些得意。
这次我们都得偿所愿了。
毕竟我终于喊了他“教父”。
作者有话要说: 骨科向捏他平行世界
参考了波吉亚家族的故事
其实哥哥和妹妹的感情挺复杂的。
两个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但却并不了解对方。
陀和妹在家族里都是另类。
陀他有着恐怖的同理心,但这并不影响他冷酷的行事,他以一种俯视的视角看待自己和自己的罪孽,他清楚的知道人性的渺小,他也知道自己同样是其中的一员。所以他怀抱着罪孽去创造罪孽。
但家族里的其他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注意不到自己的罪,也不会去注意。
而妹在这一点上更贴近家族,她不在意这些,但她被感性左右。不能说善良,只能说她无法跨越过自己的感性。
陀是孤独的,妹也是。但他们又是这个家族里唯二的异类,所以他们依赖着彼此。
陀对妹的感情夹杂着对人的怜悯、对妹妹的依恋(或者说是一种习惯性的需要)与模模糊糊的爱,他的爱带着一种时时刻刻的审视,对自己、对所爱之人,以一种超越的视角看待着一切,所以又显得不那么的像是爱,但对他来说这种混杂的感情大概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