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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似是而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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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你確定聖蹤真正是蘭若經血案的凶手?』
『吾不能確定,但聖蹤絕對也脫不了乾系。』
『那你希望我怎樣做?』
『牢煩你助我揭穿此人的假面具。』
『…我明白了,劍子定當全力配合。』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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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江湖的時候,他應劍子之托,就了一個名為疏樓龍宿的人。
那人曾是劍子的好友,現在與劍子為敵。追殺他的人也是劍子的好友,是劍子真正欲救之人。
邪影還知道,這兩個人曾經也是好友,百年至交。
數百年的交情,忘掉得也快,拋棄得也快。
昨日把酒言歡,肝膽相照。轉眼,劍鋒相對,已成極端。
邪影在魘魅鬼沼的迷霧中,看到了聖蹤的背影。
百年來長伴他的便是這背影和悔恨。
用這麼長的時間去理清一些東西,沈淀一些感情。最後剩下的,便是悔恨。
後悔當初為何與他糾纏不清,恨自己後知後覺,深陷囫圇。
恨他利用自己,無情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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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那樣光裸又不加掩飾的實現,以佛劍現在的定力,完全是無法給他忽略不計的。
睜開眼,佛劍分說對上似笑非笑的聖蹤。
『沒什麼,只是想仔細瞧一瞧劍子最重視的好友。』
說話的人是聖蹤。他誠懇的語氣卻一點不搭配有所深意的淺笑。
『吾還是告辭了。』
佛劍起身欲走,卻很快被主人拒絕。
『你若就這樣一走了之,事後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怕要被劍子恨死。』
提到劍子,佛劍到底還是猶豫了。聖蹤又趁熱打鐵,
『更何況懸浮奇谷不受外界乾擾,對於佛劍你靜心入定多少有幫助。』
當然,最終要得還是你身上人人窺視的邪兵衛。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聖蹤微微皺了眉,又道,
『目前也還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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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個人說你偏心,那麼可以解釋他不了解你,或者,他只了解片面的你,又或者他對你存有成見。但是如果有兩個人都這麼說你,而且來自毫無關系的兩個人,那是否表示,你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偏心呢?
如果這個數字增加到三個人呢?
邪影走後,劍子仙跡抬頭張望著天空,認識到自己也許是一個偏心的人。
在自己向邪影說明要他救龍宿的緣由後,那人沈吟半晌,帶了點猶豫地開口,
『劍子,你不覺得,你有點偏心嗎?』
偏心?他?劍子仙跡?
白袍道者被這句話問得怔住,並非因為邪影是第一個這麼說他的人,而是,沒想到,連邪影也會這樣認為他。
自己偏心嗎?
也許吧。
白袍道者嘆了口氣。為救佛劍擺脫邪兵衛的影響,嗜血族的移形導氣確實有可能發揮功效。不過龍宿……他會借嗎?
想到龍宿,不免又想到他也曾說過自己偏心。
那時因為蜀道行之事,龍宿曾半開玩笑地念道他偏心。若不是之前也有人說過相同的話,根本會一如既往把龍宿的笑話左耳進右耳出。
劍子,你真是十足偏心的人。
含笑地看著自己,晨曦之澗的主人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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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影這個名字他可以說並不陌生。昔年盜走蘭若經,殺人奪物的凶手。當然,此人也是曾與聖蹤齊名的對手。更有可能是當初某人口中無法取捨的其中之一。
到底聖蹤與邪影之間有何恩怨,劍子從來沒有問過聖蹤,因為那個人一定不會老實交代。
令狐神逸說,凶手並非邪影。
令狐神逸向他說明了邪影的真是身份,以及他不可能是凶手的原因。
『那凶手會是誰,邪影知道嗎?』
劍子這麼問時,令狐神逸沈吟了好半天,眼睛在他臉上轉來轉去,似乎在深慮這件事到底要不要說與他知道。
邪影說,聖蹤是主謀。
劍子很想形容他內心的震撼,但是表現出來的,卻是某白袍道者面無表情地背過身去。
『邪影說的,可信度有多少?』
『劍子不妨親口向他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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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這麼久以來,聖蹤主動找上豁然之境的次數屈指可數。
所以在看到聖蹤淋著雨,等在自家門口的時候,白袍道者很仔細地開始回憶自己最近是否有惹到這位好友。
『好友真是稀客。』
將人請入亭中,泡了壺熱茶。白袍道者看著今天很沈默的聖蹤,心裡已經預見自己又要遲到被龍宿念叨了。
『好友想得如此出神,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在想……情與義,怎樣選擇纔好啊。』
聖蹤終於開口,只淺淺笑了一下,眼中很是疲憊。
白袍道者眉峰一挑,
『哦?』
看著天空,似在想什麼,聖蹤不說,劍子也就耐心地等。
半晌過後,聖蹤卻起身告別,
『吾要退隱懸浮奇谷,好友若有需要,隨時可來找我。這是尋找的方法。』
忽然造訪,只是要告知歸隱。劍子心下想的,卻是聖蹤沒有說完的下文。
『為何突然如此決定?』
聖蹤好長時間沒說話,也不看劍子,似乎滿是無奈地笑道,
『算是逃避吧。』
『聖蹤也有畏懼的人嗎?』
『誰人沒有不敢面對的人呢?』
二人相視而笑,個中所指,俱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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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子仙跡所認識的邪影,是不帶面具的。所以當很久以後那人重新戴上邪影的面具重出江湖時,劍子覺得,他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一步天履·尋,而是聖蹤認識的那個邪影。
『好友你確定此事是聖蹤所為嗎?』
『他絕對脫不了乾系。』
栽贓嫁禍這種手段,倒的確像聖蹤會乾得出來的事,但是殺人奪物……劍子腦中回想起蘭若經血案發生那日聖蹤出現在豁然之境的景象。
他曾以為聖蹤是因為邪影而退隱的,邪影又因為聖蹤沈寂百年。
也許當初所料不錯,只是他猜錯了過程。
聖蹤好友啊,你真的是這背後的陰謀者嗎?
劍子仙跡看著邪影,他相信他所言非虛,卻又希望之中存有誤會,他並不想懷疑聖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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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帶著面具的黑衣男子踏入晨曦之澗的時候,聖蹤笑了。
那是一種惡質的笑,如同貓瞇著雍懶的眼睛在看著鳥雀無知地一步一步靠近自己。但這種笑容出現在聖蹤臉上時,卻又是憐憫的,慈悲的。
他是天生的演員,完美地演繹著觀眾需要的角色的同時,冷眼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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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影曾見過地理司一次,在晨曦之澗,他與他擦肩而過,沒有言語及眼神交流的短暫接觸。
『那人是誰?』
他曾問過聖蹤。
『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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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阻止我殺邪影?』
地理司毫不奇怪他會這麼做,但這並不代表他也不奇怪聖蹤的想法。
『目前尚無法確定此人身份,不宜動手。』
聖蹤淡淡回道,眼中的沈慮,讓人真的相信他是如此顧慮。
只是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地理司。
『哼,是嗎?』
他冷笑,那人輕嘆了口氣,有點委屈。
『你不信任我?我作何想法,你應該最清楚明白纔是。』
他清楚嗎?或許他比人何人都更應該清楚。
只是……聖蹤啊聖蹤,一個連自己都騙的人,誰又能真正清楚明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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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蹤覺得他和邪影一定八字不合,每次見面,非打即殺。
拆了已經凌亂一遭的發飾,聖蹤再次嘆了口氣,開始檢驗受傷的情況。
『你似乎很喜歡那個邪影。』
突來的聲音,並未教主人有何反應,又似乎本就料到此人的出現。
『你不喜歡他?』
並不否認多方的猜測,聖蹤依舊埋頭自己的事情,療傷。
極不愉快地哼了聲,又道,
『但願他不會又是一個劍子仙跡。』
『當然不會。』
聖蹤笑了起來,回頭看向地理司,
『你何必每次都要扯上劍子。』
地理司沈默了一會兒,問道,
『如果劍子仙跡妨礙到我們,你會選哪邊?』
『答案你不是很明白?』
聖蹤沒去回答這個問題,他甚至沒在看地理司。
『是嗎……』
聲音聽來冷漠,卻又有點自嘲。
我又明白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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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世上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個脣邊總愛掛著笑的男子。
男子被稱為聖蹤,這是他知道的第一個名字。也許這並不是一個名字,那人究竟叫什麼,他其實不知道。有時候懷疑,也許聖蹤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是什麼。
聖蹤有雙漂亮的眼睛,垂斂睫羽時,溫柔而又憐憫。
如濟世者慈悲的眼神,脣角卻是掛著冷酷輕蔑的淺笑。
他一直知道聖蹤的眼神很會騙人,對著這樣的人,讓人毫不懷疑他的淡薄與超脫世外。他也覺得聖蹤其實什麼也不缺,無興趣任何事,只樂得做他的世外高人。
但是聖蹤卻搶蘭若經,他殺人,他要邪兵衛,他也要逐鹿爭霸。
也許是修道人也難以擺脫人性貪婪,也許他僅是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
所以聖蹤岌岌營取,卻又滿不在乎得嘗所失。
他曾想,聖蹤的心也許是空的,一如他那雙眼。
什麼也沒有,沒有喜悅沒有痛苦沒有掙紮沒有幸福…,所有喜怒哀樂嬉笑怒罵,他的慈悲他的憐憫都是裝出來的。
好似,當聖蹤將他剝離出自己的同時,所有的該有的感情也一並被帶走了。
亦或者,那人原本就是如此貧瘠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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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聖蹤恨不想與劍子為敵。
就實力來說,劍子非易於之輩,為敵則必是強敵。
私心而言,百年交情,他也不希望一朝盡毀。
聖蹤原以為,在殺劍子時,他會很猶豫,甚至為難。
情與義,不能說可以輕易捨棄一個。
他畢竟太貪心。
百年前他曾問過劍子,那人沒答。
聖蹤在想,他會不會在那一刻想到疏樓龍宿。
這個想法讓聖蹤覺得好笑。
龍宿與佛劍雖然同為劍子的至交好友,但那位白袍道者,其實很偏心。
聖蹤在出掌打向劍子的那一刻很疑問,為何龍宿不殺劍子。
他又很多次機會,卻都沒有動手。
聖蹤不明白龍宿的想法。
或者他們感情是在太深厚,無法動手。
劍子踏上懸浮奇谷那時,聖蹤很高興;在知道劍子因邪影而質疑他時,聖蹤很想笑。
他很生氣,很難過,很傷心,很惱火……,然而這些心緒攪在一起,卻只融出了一股極是簡單的殺意。
當認識到劍子仙跡與他已經形成一種阻礙時,聖蹤毫不猶豫要拔去這只芒刺。
百年情誼縱然可惜,那人既不為此留情,他又何必把持不放。
就算再深厚的友情,亦如疏樓龍宿又如何呢?
他不同劍子胸懷廣大包容天地,自然萬分珍惜自己。
已是既定了反目成仇,就不擔心殺了對方自己會多難過。
反正一樣是失去。
情與義,聖蹤其實一直以來從來沒猶豫過選擇的方向。
白首相知猶按劍,他或許曾經有一個友人,但今後,他只有兄弟。
『答案不是很清楚了嗎?』
看著劍子抱著邪影的屍體離開,遠處高峰上的聖蹤一笑,不知是對地理司,還是對自己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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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地理司一直看著遠處晨曦之澗的燈火,在雨幕朦朧中跳動著,再然後慢慢熄滅。
他等在雨中,心情很平靜,盡管他很清楚那裡,另一個自己在做些什麼。
時間一點一點地,跟著細碎的雨滴緩慢流逝。
地理司在雨的盡頭看見一人向自己走來,慢慢地,雨水為那人渡上一層溫柔的輪廓。
『一覺到天亮,你說他會做什麼樣的夢呢?』聖蹤笑道。
『有你在的夢,一定不是好夢。』地理司也笑。
『但願是個難忘的夢。』
聖蹤拿起手上的邪影面具,為地理司戴上。
『也許以後,我會後悔今日所為。』
『哦?』
聖蹤輕嘆,『也許我會不想殺他。』
『但如果他不死,你的偽裝便會被揭穿。』
『所以說啊……』
捧起那張『邪影』的臉,聖蹤在面具的脣上輕輕印上一吻,
『游戲開始了,我可愛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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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晨曦之澗只剩下他一個人。
冰冷的床褥顯示那人早已離開,面具也不見了。
他回想昨夜的事,有點荒唐。
想起聖蹤親吻著自己時,卻又出神。
香爐裡的安眠香早已焚盡,留有一世淡淡的檀香,如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樣。
恍惚想起,那纏繞著自己手指的發絲,輕軟柔韌。細膩的肌膚,溫涼如玉。
他記得埋首在聖蹤頸間時,環上自己肩膀的雙手,溫柔地親吻回應。
他不明白聖蹤為何會那樣做,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對聖蹤……
真的很荒唐。
邪影在第二天醒來時,迎接他的是昨晚種種的回憶,以致今後很久以來,如惡夢,如詛咒,纏繞著自己的魔障。
就在昨夜他以為那人把一切都給了自己的時候,他被扣上殺人奪物的凶徒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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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邪影』手下死裡逃生的人護著蘭若經拼命奔走,來不及顧問不斷流血的傷口和身上的劇痛,他們腳下不停,想要盡快找到救援,並將邪影的惡行告訴眾人。
好不容易奔出林子,面前一人背身而立,正攔在去路。
『幾位大師辛苦了。』
氣質純和的道者開口,他聲音很輕,就像與人打招呼一樣。
『閣下是何人?』
方歷死劫,尚未放松警惕的僧人問道。
先天道者回身,慈悲憐憫的表情不變,眼神卻凜然狠戾,拂塵拋向空中化為一把神兵。
『送諸位去西方極樂世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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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許什麼也沒有放在心上,總是那麼無所謂,只要游戲夠精彩,讓他盡興就好。
他也許太過貪婪,想要的太多,每一樣東西都要牢牢抓住,什麼都要。
邪影並不了解聖蹤多少,他只知道對方是一個大騙子。虛偽,做作,把自己包裝成身佛模樣,偏又行的是卑鄙骯髒手段。
他在聖蹤身上看到了所有令自己厭惡的東西。
他對此刻擁抱著聖蹤的自己非常唾棄。
聖蹤的眸子在微弱的光火跳動中變得深沈,如果不是此刻交頸纏綿,他一定不會懷疑那是殺意。
並不強烈到讓人感到不適,只是很簡單的殺念而已。
簡單到理所當然,就如同對一只螻蟻。
它並不是一定該死,也不是非死不可。所以纔會在折磨盡了玩物之後,再將它輾死。
這是聖蹤的游戲,主角,是一個名為邪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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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面時,他覺得聖蹤變了。或者沒變,跟以前一樣。只是曾經他以為發生過一些事情以後,聖蹤會有所改變,可是那個人什麼也沒變。
邪影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更多還是憤怒居多。
邪影有些出神。
他開始想象,如果聖蹤的惡行一早公布於眾,如果劍子決定親自結束聖蹤,如果……如果是這樣,自己會怎麼做呢?
他在臨死前的這段短暫時間裡想了很多東西。
想起當初兩人初遇,他欲殺,聖蹤欲救,第一次見面便大打出手。
想起在與地理司擦肩而過,對方不加掩飾的敵意。
想起晨曦之澗聖蹤摘下他的面具,溫柔如落羽的親吻。
想起蘭若經血案的嫁禍之恨,他從此天涯海角追殺那人蹤影。
想起再見面時,雲淡風輕不以為意的對峙。
想起他為自己公開亭的留言親自找上門,想起他唆使地理司殺自己
……
邪影發現,其實,好像,從一開,他僅是執著著拆穿那人的偽裝,並非要殺聖蹤。
盡管那人對他百般利用陷害。
盡管最後,他還是死在那人手裡。
早知道,就該在這一切發生以前,親手了結了聖蹤。
早知如此,他便該讓一切還沒有完全走樣之前,扼殺在搖籃裡。
邪影笑了起來,在森冷蕭殺的夜,他的笑聲中有太多不甘,不甘就此走到盡頭。
『劍遲半寸,天理難申;仇差一步,天履含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