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部分的灵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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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归洲心里很有些不爽。
明明他才是项目主要负责人，为什么对陆星遥做唤醒试验，不提前通知他。
归洲沿着走廊快步走着，脸上的愠怒让牧之都不敢靠近。
他到监控室的时候，有不少科学家已经到了，当然也包括文森特。
监控室这边不仅能清楚看到陆星遥的动作神情，还能试试监控程序运行情况，但陆星遥看不到监控室这边，隔开两间屋子的墙壁，是单向渗透技术。
陆星遥被一种怪异的姿势固定在座椅上，像是怕他忽然发狂。
令人疑惑的是，这次唤醒之后，陆星遥的第一接触人，居然是名心理医生。
现在的陆星遥，依旧无法脱离外脑。
长长的电缆线被绝缘皮套保护着，束成一束，链接到他身后硕大闪动的白色主机上。
外脑大约有两三个衣柜那么大，这已经是在ARTIFIC支持下，能够实现的最小体积。
如果不采用独立外脑，那么就要将陆星遥的个体意识上传，进行云计算——归洲非常非常抵触这么做。
他坚持要用外脑。
“姓名。”
陆星遥缓慢比划：“陆星遥。”
他的手语被同声传译捕捉，转换成陌生的声音，在监控室里播放。
他看起来状态还算正常，虽然答得迟钝，但还算流利。
他坐在椅子上抬头说话的时候，有一瞬间，归洲觉得，他就是真正的陆星遥。
可他和真正的陆星遥又不太一样。
现在的“陆星遥”，虽然他的头发和真人一样会长长、皮肤摸起来也是真实的触感，可他不会老也不会死，永远都会定格在这一天。
归洲忽然在想，再过二十年，不，不用那么快，再过五年——他该怎么办。
或者再远一点，再过百年，遥遥认识的所有人都已远去，整个世上就剩下他一个人——
归洲摊开掌心，想起那天操纵激光刀，亲手切开陆星遥脑质的感觉。
想起那天，牧之的哀叹。
——“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这是成功了么？”旁边有人小声问。
归洲站在人群最外侧，问话的声音在最内层，虽然他压到只有气音，归洲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以往都损毁在这个阶段。不能大意。”
陆星遥依旧平静地和心理医生对话，他提到自己的未婚夫太忙，只能单独去冲浪，结果不小心崴了脚，被浪打翻又撞上了礁石，他四处张望了很久——在他的方向，除了一面纯黑的毛玻璃和心理医生的倒影，应当什么都看不到。
他不知道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几十个人对着无数的监视器和数据分析屏幕，正关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认识归洲么？”陆星遥忽然说。
整个房间里，忽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文森特更像是被劈中了一样，他分开人群，几步走到归洲面前，问他：“这个问题，是你提前写进去的么？”
他死死盯着归洲，眼神活像见了鬼。
归洲摇头。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没什么朋友，是他教会我冲浪、游泳，他带我看过海底的珊瑚，近处的礁石——上面有些芽绿色的苔藓。”
整个监控室都安静下来，看着陆星遥一点点比划出每一个字，再由手语转换器转成语音，播放给在场所有人听。
说完，陆星遥忽然垂下眼帘，透白的脸颊上红的苍冷，他的动作慢下来，在心口高度比划：“我想见他。”
其中一个监控屏上，代表陆星遥外脑腹内侧前额皮层和旁扣带皮层瞬间点亮。
这两个区域，管理着许多感性元素，比如吃到爱吃的东西、看到充满视觉享受的画面，或者，想到自己喜欢的人。
这部分的算法，归洲不知该如何编写，一个人的喜好如何判定实在是太难用数理逻辑去描述。
这部分他当时是留白的，也就意味着，陆星遥的数理“灵魂”，在感性喜好这方面，是有缺失的。
但现在，这两个留白的区域，却被诡异地激活了。
文森特猛地扑到工作台前，按下心理医生耳朵里戴着的对讲：“继续和他说，引他多说。这不是预先写入的逻辑程序，他在思考，他在主动思考！”
“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
在场所有人都沸腾起来，除了归洲。
隔着玻璃，归洲一直盯着他，和陆星遥一模一样的“人”。
他长着陆星遥的样貌，有着陆星遥一样的身体，除了连接着硕大的外脑，连思维模式和比手语时的小习惯都一模一样。
可他真的是陆星遥么？
监控室里，研究员的沸腾没有持续多久，文森特下达继续引导他思考的命令之后，室内忽然响起尖锐的报警声。
显示屏上，外脑的多个区域过载，文森特连终止两个字都没说出口，陆星遥脖颈猛地一仰，倏忽瘫在座椅上，彻底没了动静。
屏幕上闪烁着警告：损坏度80%。
陆星遥的这次苏醒，因为过载烧毁了一部分硬件，又把整个实验进度往回推了不少。
云计算论又开始抬头，赵川为代表的另一派科学家，声嘶力竭地申明上传陆星遥意识算法的主张——这样能脱离外脑，他对硬件的依赖也会降低。
缺陷也很明显：陆星遥将不再会是一个“个体”，而是云计算集群中的一员。
赵川还没说完，归洲当即拍了桌子，走了出去。
这个问题讨论过很多次，归洲再三申明——陆星遥思维算法是他独立做的，任何人想越过他上传，他将损毁一切数据，并永远退出这个项目。
不过，他真的只是这么说。
归洲已经回了自己的实验室，指尖抚摸着一块纯黑的移动硬盘，动作柔缓地就像在抚摸曾经的遥遥。
现在的思维算法，是另一种形式的遥遥。
遥遥已经失去了他的躯壳，他永远舍不得抹去遥遥的另一点痕迹。
只是外脑的计算力问题，就目前的技术来看，的确无解。
ARTIFIC给予的硬件已经是世界最尖端的了，但人脑的神经元集群太过于庞大，10亿个单位累积下来，再怎么微缩，外脑依旧有衣柜那么大。
除非，量子计算突破，量子计算机发明；或者是晶体全息计算——这样，他们可以在人类头颅大小的量级下，造出和人脑复杂度相当的计算机。[1]
量子计算的概念从20世纪初就开始提，但量子层面的不确定性一直是人类无法翻越的大山，朝夕之间突破量子壁垒，这是天方夜谭。
晶体全息计算，设计三维空间存储数据，这比量子计算更难。
归洲出神地翻阅着关于其他计算方式的文献。
书页锋利，他不小心划伤了右手指尖，可能伤口太深了，书页在他手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但没流血。
血。
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猛地在试验台上翻找起工具来，连牧之走进来都没发现。
归洲摸到了切片刀——它的锋利程度不亚于手术刀——他猛地划开了自己的左臂，吓得牧之立即扑了过来：“你疯了！”
“不，不是。”
归洲没解释，他盯着自己的创口看，和预想的不同，没有任何血滴落下来。
可能和他最近太过摧残自己，表皮都干壑了有关。
归洲身上的科学实践精神作祟，他试着划开了自己的右臂，作为对比实验——果然，有血顺着刀片割出的细缝，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他赶紧用实验玻片承接了自己的血。
“你到底要干什么！”
归洲被吓得一顿，差点把手里的玻片摔在地上，他回头看了牧之一眼：“你看不出来么？我在造新的外脑。”
“我们没办法做量子计算，没办法做晶体全息，人工脑的硬件要求又太高——我们一直走错了路！”
归洲皱着眉头，随手按住右臂的血口：“真正便携的计算机，还要回到生物本身。”
*
归洲先和文森特沟通了自己的想法。
“计算机运算有0和1作为计算元件，量子运算用自旋状态作为初始的计算元件，同理，单股DNA的不同碱基也可以看做基础计算原件，再用PCR聚合酶链反应作为运算逻辑加工——原本这种模式是没办法在人体上推行的，但星遥可以，只有星遥可以。”
归洲深吸一口气：“……因为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物，可以完全独立于体内DNA算子之外，DNA在酶的催化下作为结果输出，不会对本体有任何影响，而且体积小、数量大，功耗也低到无可想象……”[2]
文森特湛蓝的眼睛注视了他很久很久。
他没对这个想法本身给出意见，反而问：“这是你独自想出来的么？”
归洲点头。
文森特挥手让他走开，之后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归洲提出的解决办法很快开始实行，但在第一关，用谁的DNA的问题就卡住了。
归洲贡献出了自己的血液涂片。
第二关则是不同的酶的确可以催生反应，但什么时候调用什么样的酶又是一个难题。
归洲用算法解决了这个问题，相当于在陆星遥的头颅中放入了一个酶存储库，可以外接补充，他思考时，大脑并行算法迅速分解成最简单的树形决策通路，再交由不同的酶反应，读取DNA反应结果，之后进行计算结果输出。
虽然听起来复杂且冗长，但DNA的并行处理能力保障了运算速度，所以最终的结果——陆星遥在思考的时候，和常人几乎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一般人要更敏锐。
归洲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
但最满意的一点，他从没告诉过别人。
在陆星遥头颅内，高速运转的，支持他的思考、决策和一切活动的，都是他的DNA。
他成了陆星遥“灵魂”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部分的灵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