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梨花西海棠》忱参

3、四月初十

　　高门大户的院墙隔绝所有喧嚣叫卖，近年来林东篱的身子一直有些弱，大大小小的药一直吃着作用却不太大，好在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越来越受不得吵闹。“明明从前是那样爱热闹的人……”在早朝上当了快两个时辰“壁花”的虞西棠心里暗自嘀咕着，穿梭在林府复杂的抄手游廊中，推开林东篱常呆的书房却发现空无一人，那人身边侍奉多年的婢子说少爷一大早就出门往城东去了。
　　虞西棠才想起来，今日是四月初十，林母的忌日。他暗骂自己脑子不如猪好使，这样重要的日子竟然忘记了！等他快马加鞭赶到城东林家陵园时，见到他的林东篱抱膝侧坐在林夫人的碑前，头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双目无神像个无悲无喜的人偶娃娃，美丽又冰冷，让他的心抽着疼。
　　他轻轻走到林东篱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连唤他的名字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吓到他。连唤了几声东篱才应，他说：我爹没有回来。
　　建元七年，林母病逝，时任礼部尚书的林父一纸辞呈不知所踪。虞西棠是那一年的武状元，而本该是文状元的林东篱没有参加科举考试。那年虞西棠十七岁，林东篱与他同岁，一朝之间失怙失恃，身边只剩一个虞姓西棠。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虞西棠不知该如何作答，林东篱似乎也不是向他要一个回答，只是想说话，“否则他怎么这么多年从不出现，既不看我，也不看娘。”每年四月初十他都来陵园，特别是虞西棠在外的那几年，他常在这一坐就是一整天，水米不进。与他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一个深埋泉下泥销骨，一个山高水远无所踪。他深爱的人，可能在练兵，可能在杀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无所归依，来处已断，归处未明。
　　虞西棠见到这样的心上人便似有所感与其同悲，转念一想自己不能陪他同来的日子他独自一人枯坐在此处便感到惶恐。十七岁的林东篱曾说，自此你便是我在尘世唯一的眷恋了。虞西棠便这样害怕，若经年日久这眷恋不再深刻如初，他的爱人是否会不再留恋这人间哪怕一眼？像一个误入人世的精魅忽又离去，又或是下凡游历的谪仙，受尽磨难又重回天庭。
　　他害怕于是将那人狠狠抱入怀中，非要骨血相融才敢松一口气，他说，东篱，但求你爱我日深至白头共死，切莫留我独尝世间苦楚，我受不住的。
　　这一年两人二十五岁，无人见过这样的林东篱与林东篱。世人只知林少爷才高八斗年少成名，不知他曾枯守坟头从日出到日暮；世人只知虞将军平步青云威震北疆，不知他也曾满心凄惶患得患失。
　　林有幼兽，相慰其伤，相持以长，相携赴死。与你同往是我根治骨血的念想。
　　两人最后是在中午回去的，还赶上了午饭。婢子不解，阖府皆知每逢四月初十夫人忌日少爷必独往陵园不许一人跟随，清晨去天黑回，多年以来主仆皆已习惯。便大着胆子问了缘由。林东篱只是微一笑，摆了摆手并不多言。
　　自少年慕艾至倾心相护，他又哪里舍得那人陪他受烈火焚心的苦楚。
　　有夜梦惊醒之时，脑中混沌不清，也曾不知活着意义何在，不如一死解脱。然而最后必定不舍，并非舍不得死，只是自己死了，他如何活？只好陪着他长久人间。
　　世事无常，或有故生离自此天各一方，或无故死别自此黄泉独往，然天必怜我情深，允我死生相伴再无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