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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黎家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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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死整片花圃后我成了君尊府的风云人物,每日都有人来找我玩。她们一是稀奇我的无知、二是好奇君上对我的优待。对于大家的打趣和揶揄,我全然不计较只一心和她们做生意。一条帕子二两钱、一个香囊四两钱、代写家书百字一两钱、代写情书百字五两钱包含封口费,就这样我很快就攒出了一笔小钱。
翌日,我堵在霜儿外出采买的路上。她问我要做什么。我说,东阳高悬万里晴空、掐指一算今日适合买锣!
霜儿知道我对铜锣有种莫名的痴迷故而没与我僵持几句就带我一起出了府。送我们出门的车夫是找我写情书的顾客之一,他自然是心甘情愿的拉着我满市井跑。霜儿陪着我跑了四家店才最终买到了一个物美价廉的小锣。我坐在马车里铛铛铛的敲个不停,简直乐开了花儿。
但铜锣刚被我捂热,我们的马车就被人逼停下来。霜儿扯着嗓子问是怎么了,话音还没落下车门就被人猛然拉开,而紧接着出现的居然是黎笙铁青暴怒的脸。
下人坐的马车极为狭小,我和霜儿并肩紧挨着坐下,腿将将能向前打直。这是这样紧凑的空间黎笙还硬生生挤进来抓着我打,她一边扬手扇我一边哀嚎说我害苦了全家。抬腿回击她几脚后我尖声质问她凭什么这么说。
「孟旸君没告诉你?看来他真是呵护你啊!黎音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自私,咱们黎家被皇上封了府抄了家。十二岁以上的男女被发配边疆,其下之人则收为官奴。我红衣出阁是摄政王名正言顺的人,你凭什么能缩在孟旸君的身后躲过此劫!」
黎笙的话犹如雷轰电掣一般将我的身体击透。我只是想让黎家成为帝都的笑柄,但还没想过让黎家覆灭啊。虽然眼中翻起惊涛骇浪但我的嘴中却吐不出半个音,只会瞠眸乱喘着气。
霜儿因躲不开而吃了黎笙几下乱掌,恼得她边推黎笙边喊着,「是黎大人失信不义在先,黎夫人联奸作乱在后。忠孝礼仪,忠为第一!音儿据实以告毫无攀诬,她做错了什么!而且黎府倾颓的本因是黎大人自己贪赃渎职,你凭什么怪罪音儿!」
黎笙被霜儿推急了眼遂而指着她的鼻子面色狰狞的反复说着,你乱说什么!我让王爷杀了你!杀了你!
这话我听得肝颤但霜儿却拢着侧面碎发淡定接招,「我跟了君上十多年,我的命是君上的!你算什么东西来定夺我的生死。哼~再说了,当初可是你死活不肯嫁给摄政王还硬推音儿为你代嫁,如今这才过了不到半月就与王爷亲近起来啦?还什么红衣出阁名正言顺~我没记错的话,你与王爷都没拜过堂吧!而且后来王爷以黎家失德为由将你贬下王妃之位,你当外人不知呢!」
「没拜堂又如何!我依旧是堂堂摄政王的枕边人!」黎笙已如着了魔一般颤抖。
「没过拜堂的侧室就是贱妾!府里府外就都是奴才!虽你我同为奴才但我主子凌驾在你家之上,识相的话你就赶紧滚下君尊府的马车!」
黎笙闻言已是目眦尽裂,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她哪儿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一声撕心裂肺的高喊之后她对着霜儿的脸就伸手抓去。黎笙下手一贯没轻重,我怕她伤了霜儿故而斜身挡在霜儿身前独受黎笙的夺命手。黎笙一面撕扯我的衣衫头发,一面反复念说如今的悲剧都是我一手造的孽。我因为头脑混沌驳不出一句整话,只能胡乱的抵抗同时再说些别打了、你闹够没有之类的废话。霜儿则从我身侧伸出手臂去打黎笙的肚子。
这场乱斗可能持续了三年……最终由摄政王扯着黎笙的手臂将张牙舞爪的她拎出去以告结。我刚松口气回身要感谢霜儿为我出头时,摄政王竟以同样的动作把我也给捉了出去,霜儿追出来要捞我却被摄政王的府兵拦在外围。
我才被摄政王抓到阔车中,马车就飞般行驶开来。黎笙看见我后激动得抱着摄政王的手臂,面如魔鬼的一直喊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我尽量离她远远的,生怕她的邪火蔓延到我身上。恍惚间我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般样子抱着爹爹的手臂,一直喊着,快打她!快打她!快打她!
这世道哇……真是奇妙。我虽未身死,却要再临轮回。如今的黎笙眉间仍是一派凌厉,但声音中的稚嫩嬉闹已长成为尖酸怒嚎。我被吓得缩在远侧的角落里抱膝蜷缩,目光在恐怖扭曲的黎笙和杀人如麻的摄政王间来回流转。
不幸中的万幸是,摄政王当之无愧实打实是爹爹的仇敌。爹爹当年因着黎笙的怂恿总把我打得卧床养伤,可摄政王却对黎笙的怂恿置若罔闻。黎笙见他不肯帮忙便要亲自动手,但还没能离开木榻便被身旁人钳着脖子顶在了车壁上。我看到摄政王的眼刀沿着他笔直的胳膊深深插在黎笙的身上,瞬间消散了她满身的戾气、仅剩下深厚的惶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在做什么。典当自己的首饰给黎老子当路费,哼你这么牵挂他的话不如随着他一起去边疆。」
「我……我只是……尽一点孝、孝心而已,我不敢……不敢忤逆王爷。」
黎笙额角的青筋暴起,红涨着脸断断续续吐出这句话。我难受的摸了摸自己脖子,简直不敢想象那日我要是没翻墙逃出去、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尽管我内心对黎笙很是嫌恶,但我怕会被她的死状梦魇缠身后半辈子故而半挺起身子颤颤巍巍的跪走过去。
我共见过摄政王三次。第一次是他来黎府送聘礼,我曾在暗处张望过他;第二次是在黎笙的院子,他和君上来黎府讨人;第三次就是此时。除了偷望那次,我每次都是不由自主的向他奉上双膝。
车厢内全是他恐怖的气息,压抑的人呼吸不畅。我哆哆嗦嗦着捏住他的衣角。待我慢慢充盈起他的余光后,他扭过头用极为阴鸷的目光看着我。平心而论,摄政王的面容是俊俏的,但他的俊俏与孟宸修大为不同。孟宸修似水含柔,他却如刀藏戾,这正应了他冷血无情吃人不放盐的性子。老话诚不欺人,面由心生,大致如此。
「想当菩萨?」
面对他毫无温度的提问,我润了三边喉咙才发出声来,「不、不是。你、你能不能……」
经过一阵比拨浪鼓还汹涌的摇首,我的嗓音又矮了三分道,「王爷您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儿杀她。」
「你对黎家心虚自责?」
「我只是怕自己梦魇,做恶梦容易流口水。」
「孟宸修怎么会容个傻子在身边。」
摄政王话里骂我是傻子,而他眯起的眼睛也连带着把君上给嘲讽了。主子被人这样奚落!……我又能怎样呢。我在摄政王面前连腿都站不直,还指望自己能大义凛然的为君上正名?深埋着头我婉转解释,「君上是心善。怜悯我憨痴可怜故而使唤我除尘府上的藏书阁,只是赏我口饭罢了。」
摄政王慢慢收了手。在黎笙剧烈的咳嗽中他睨了眼我捏着他衣角的手,我还未及收手就被他抬脚踢了个踉跄。习武之人的反应果真就是快。接下来我坐在地上缩在远角,黎笙蜷在角落里双手抱肩低埋着头。我想问她黎家到底怎么了,却不敢在摄政王面前大声出气。
车马粼粼最终停在了我差点就要搭台唱戏的地方。黎笙被下人推着,我则被摄政王扯着肩领拖进了他的王府。我本以自己可能要命断此处,但没想到摄政王竟然命人为我处理抓伤,还给我换上了一身十样锦飞花裙。见他接过檀香梳要为我蓖发,我直接从椅子上滑下去要跪但被他一把拎回坐好。木梳每次碰到发顶,我的眼皮都是一颤,我好怕他把梳子插进我的头骨里。强大的压迫感让我频繁浅吸,直到他浑厚的声音在身后蓦然响起震碎了我所有的缓和。
「为什么孟宸修不告诉你黎家出事呢。」
摄政王竟然这样问!他是如何知道君上没有告诉我实情的?
他一定是派人跟踪我了!我若知道,绝不会欢天喜地钻了四家店去买锣。所以趁着我货比多家的时候他有意放黎笙出来缠住我并告诉我实情……?现在又捉我来跟我讲这些话,他是要……离间我和君上吗?可我和君上也没什么可离间的啊!虽然我真的有些怨他不告诉我黎家的变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我好怕我难过。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个给君上做工的小婢子。主子对我怎样,我都得理所当然的受着。摄政王是不是因为没当过奴才所以打错了算盘?
见我惶然不语,他又开口,「黎家倒台,朝纲震动。太子元气大伤因这事对孟宸修动了火,而你这局中人却高枕无忧。」
「奴婢惶恐,不知王爷何意。」
「我是问你。你用什么法子收服了孟宸修?」
「奴婢只想有口饭吃,从没有生过别的心思。实在不知道王爷所指为何。」
摄政王对我的回答明显不满,他一把薅住我的头发将我贴在他的腹前。正磨着牙要对我说什么时,君上天仙一般的声音推门传来,「定云,你找我有事?」
君上见我被如此桎梏并没有立即来救,这让我觉得他有可能是想微微报复我浇坏了他的花圃。我被摄政王抓着头发扔到君上的脚边,彩儿赶紧把我扶起为我顺背。我紧紧环着彩儿埋头在她的颈窝,一边努力平复自己发惧的情绪一边听他们说起话来。
「呦,我的妹夫来了。宸修,坐。」
「不必了。你找我何事?」
「我没找你啊。」摄政王的语气一直很圆滑。
「你抓君尊府的人为的就是见我。开门见山的说吧。」
「你多想了,我也是偶然遇到了黎音。犹记得那日她一身十样锦血污惹怜让我想起了故人,所以今日我请她过府坐坐,你看~我还亲自给她蓖发呢。」
君上听后忽然叹了一气,须臾后他压着声音说,「马上就是定芙的忌日了,我没忘。我会和你一起去看她。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君上的话音落下后彩儿暗推了我一把,我抓紧机会直起身子抬脚就要逃。没想到摄政王却浑声再起,「黎家覆灭这事,朝野都以为你我开始联手了。太子那里,你如何解释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
「嗯嗯也是,你一向都是把自己择得清楚干净,全不庇护身边人的死活。」
摄政王最后的话近乎一字一顿,恨意在他眼中如风暴一样酝酿着。我死死抓着彩儿的手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精力虚脱的蹭步出了王府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彩儿扶着我登上后面的马车回君尊府,路上从她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君上那个小产而亡的妾室是与摄政王同生的亲妹妹。
姜定云与姜定芙是双生子感情深厚。因着她的死、摄政王多年来对君上一直抱有怨怼。我问彩儿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抓我。彩儿抿着嘴拿眼溜了我两下后先对我道了个歉,随后说,「十样锦,是姜氏最喜欢的颜色。」
怪不得!十样锦……血污惹怜……我真是撞在摄政王的死门上撞得实实的。我突然有些埋怨黎笙怎么没脱了我的外衣再打我。怪不得摄政王竟然会给我蓖发,他莫不是把我代入成姜定芙了?
「彩儿,有个问题非常重要!我长得和姜定芙像吗?」
「你们若是长得像,你以为摄政王会让君上把你带回君尊府?他早把你抢回府上供着去了。」
彩儿以为我的问题很没水平,嘴巴瘪得厉害。可我听后却冷汗腾腾。摄政王若不是因长像而折腾捯饬我,那就只能说明他在暗示,我也许会和姜定芙是同样的下场——终于祸事非命。
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如果城外真有我的大姑妈我一定赶去投奔她,然后日日抄经念佛当做是对君上的报恩!可惜我没有后路了。黎家一倒,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君上。
回到君尊府后,君上看过我的抓伤又问了王府内的经过。后来是他先提了黎家,但被我打断了。彩儿在车上已经将爹爹的罪状讲给了我,听起来好像黎家被流放并不冤枉。她说,音儿,别怪君上。肃清朝纲是他的本份。
爹爹身影不正不能怪君上查清奏禀。我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成了铲倒黎家的出力人,这笑话闹得太大、让我招架不住。君上最后眸光离合的问我可是在哭他覆灭黎家,我一边用帕子沾泪一边摇首。
「我是在哭自己可怜,辛苦攒钱买的小锣又不见了。」
这日之后我一直郁郁寡欢。我恨黎家,所以想利用摄政王简单报复一下黎家。如今得到了君上的庇护,我本是想与黎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可眼下的一切颠覆了我的预料,开始让我感到害怕。如果黎家全然倒于别人的手上,我也许会乐然拍手。偏偏这事与我染上了一些的干系,就总让我有些不心安。
在藏书阁宽案的后面一坐就是一整天。中途有顾客来找我写东西都被我拂手请了出去,只有在君上来找书时我才会抓起手边的抹布乱蹭一蹭。君上眼看着藏书阁开始落灰,但并不苛责我。
黎家流放发配的前一日,我正躲在藏书阁给爹爹缝中衣时有人传话说温瑜公主要见我。她的脸色远不如初见时那般和善,言语也开始咄咄逼人。她说花圃里之所以一半儿都是粉花是因为她喜欢粉色,那是君上为她而种的。因为我浇死了她们的情花,所以她让人打了我十几个耳光。我嘴上没有分辩求怜而是在心里对姜定芙说了句对不起。十样锦,恰是情浓色赧的娇粉。
打过之后她又问我君上为何亲自将我从摄政王府接回来,我答那是亲戚走动、他们要一起去祭拜姜氏。话音还没落,温瑜公主已经转了脸色。摔过茶碗后她一脸青白的夺门而出,我方后知后觉自己给君上找了麻烦。但未免火星崩落伤到我这种被人任赏耳光的蝼蚁,我还是悄悄躲回藏书阁继续做衣服去了。
点灯熬油缝了整夜,早上我头昏眼花的回到寝房连同先前缝好的衣服一起打包,又把自己赚的钱两小心收进去。霜儿给我盛了米粥,抿过两口后我拉着她的手试探问有没有悄悄出府的法子。她却笑着说君上已经备好了车,可以送我去见我爹最后一面。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废物。明明是来报恩的,反过来倒让君上几次为我操心。我为他分不了忧,还净给他添麻烦。马车上,我把自己的念头讲给了霜儿听,霜儿宽慰我以后谨言慎行就好了,谁都不是生来就做得好的、况且你以前好歹也算是个小姐。
以前……小姐……,如今呢?
如今我黎音,除了奴婢这个身份我还顶着一个更为可怕的帽子——罪臣之女。哦、罪臣之庶女。
今日的爹爹不再无视我。自我下车向他而来的那刻起他便一直提着胳膊指着我,嘴里非常不干净。此时在爹爹心中,我怕是能赢过摄政王成为他在这世上最仇视的人。我向他不断磕着头,他把我踹倒、我撑起来再磕。但爹爹的怒火不降反增,「你这妖孽!现在可顺心啦?害黎家倒了、害笙儿嫁给万恶之人、害太子势力失稳孟旸君受谴,这下你满意啦嗯?」
霜儿将我拖上马车后红着眼睛带着怒气的问我为什么要磕头。我说我头上仍冠着‘黎’姓,我磕得不光是他,还有这十五年的不死之恩。我没法把半身精血还给他,因为如今我的命是属于君上的,所以只能这样报恩。这手段苦是苦了点,但越是苦才越能心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