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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此幕已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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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到贺家主宅距离尚远,入崇州不久,到了大门处。贺重就下车去了。
白时雨动了神识,正见贺重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吩咐通报之事。白时雨皱皱眉——他看出那个面相寻常的中年人,有筑基中阶的修为。
虽说这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但这种水平,与乘化宗一般的外门弟子相差不大。
不光是管家——留在贺家主宅的,主家一脉和族内长辈自不必提,可即使是侍女、小厮,大多有点修为在身。也能看出,他们的天资不应限于此。
贺家对能修炼的下人,是不会太过亏待的,只是,虽然允许他们修行,到底也耽误了不少人的仙途。
许是已经将自己代入了仙门领袖的角色,白时雨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别扭。
对自家的下人,贺重仍然很温和:也无关对方的身份态度,待人接物谦和有礼本就是贺重的习惯。
白时雨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爷才回来,老爷那儿早就念了。后边那车里……是爷师门的仙师?老爷没吩咐下来,这是哪一位,别怠慢了才好。”
这人算是心思敏锐,知道乘化宗规矩严,也看出了这舟车不是贺重能用的形制,但话里话外的提防之意也太明显了点。
贺重的语气不强硬,却带着几分平日没有的不容置疑:“兹事体大,虽无妨碍,但知道了到底无益,告给蔡叔你听,知道了也就罢了——那位是我师尊决云真人。”
蔡管家犹豫,仿佛是在想贺重这话意在何处,一两息的功夫,复堆笑道:“老奴明白,这就去提点底下人,引仙师进府。”到底用回了仙师二字,也没提起“真人”这名号。
决云真人已经来了,在族内无法瞒过,贺家的秘密也根本瞒不过这位仙师。让下面的人知道了虽然无妨,但这事是桩麻烦,他也只能听贺重的,知道了就不再管它。
贺重吩咐下人引车入府,自己三两步回车上,照旧坐在白时雨身旁。还没等喘口气,车身猛地一震,是贺家的禁制滞涩了舟车的行进。
白时雨反应快些,及时稳住身形,自然没怎样,却听咚的一声闷响——是贺重毫无防备,头磕在了罗汉床边沿上。
这一下碰的着实不轻,虽说不至于受伤,但也把贺重磕懵了一瞬,呆头呆脑地杵在那儿。愣怔的神情被白时雨看了个正着。
按理说,本是很可以笑一下的。但眼前情形激起了某段杂乱的记忆,其中的一个片段就这样撞到眼前。
略微扬起的唇角,还没笑出来就先僵了。
一声几乎冲破鼓膜的巨响。他坐在副驾驶,余光可见驾驶座上的人在拼命把方向盘向左打,向一侧转过去。然后是更大的撞击声、破碎声。
左侧车门都被那辆失控的卡车撞得凹陷进去。那人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被碎裂的钢板和玻璃弄了满身的伤。最致命的一处撞刺进胸腹,□□和骨骼的响声令人窒息,令人欲呕。
惯性让白时雨的右臂狠狠地撞在车内壁,小臂钻心的感觉让他快要咬断舌头。这已经不能以“疼痛”来概述——不仅折断,而且被压在了变形的车身之间。
安全气囊才猛地弹出,爆裂的声响续着嘶嘶的气声。
燃烧的焦糊味,火药味,血腥味,与浮尘钢铁的味道,眼前忽明忽暗,甚至发黑。
他失语,听不见周围的嘈杂,混沌一片的大脑快要处于崩溃的边缘。
不受控制地看向身旁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他口中涌出殷红的血液,鼻翼翕张的挣扎也已经是徒劳。
能从脏污中看清他的五官,那分明就是三十岁左右的贺重。
白时雨不受控制地嘶声:“小重——小重哥哥!……”
那人说不清话了,仍用一双眼睛睁大了看他,还是张口欲言,白时雨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却仿佛见对方一半苍白一半血色的唇吐出字来。
“霖霖,你好好儿的……”
那个人的气息像突然消失的,连带着命一起,都没了。
回神时,眼前仍是贺重一张少年的脸,没长开,不曾沾上血和灰土,眼睛还存留着生者才有的光。
贺重直起身来,摸摸被磕到的地方,笑着说自己没事,说师尊不必担心。白时雨没搭茬儿,只觉得全身从颊下颈侧热了起来,又自脊椎漫上一股寒意。
刚才所见的场景,像幼年时发烧昏噩中所做的那场噩梦,又像两年前大病中那阵撕心裂肺的猛咳,令他仅是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该是幻觉,可其中感受却那样真实。他不敢想。直到下车进了贺家备好的客房,坐了个方桌边才恍然回神。
贺重在他旁边,声音却远得几不可闻:“弟子去拜见父亲,师尊可在此稍事休整,也可去府里转一转……晚些时候父亲会来拜见您。”
白时雨抬了头轻轻应一声,却记起了另一件事:刚才幻觉里贺重的话。
“你好好儿的。”
熟悉又陌生的话音灌到脑中,像什么咒语。生理的反应来得比理智快,等白时雨回过神,他已经撑着坐具边沿,干呕到浑身发抖、满头冷汗。
他抬眼往旁边一看,见贺重半跪在旁边,像要伸手搭上自己的肩,最后却只是扶了一下坐具。眼里全是疑惑关心之色。
白时雨用力握了握手指,强压下不适。理不出什么头绪,便稍微扭过头,勉强说道:“我没事……你去吧。你父亲这些年少与你见面,他该是思念你的。”
贺重什么也不问,定定看一眼师尊苍白的面色,无奈也无计可施,道一句“是”,也就敛神退去外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前脚贺重出门,后脚系统就凭空闪出在白时雨面前。光球凑上前来,问道:“宿主,您还好吗?”
白时雨越发肯定“贺重”此人有蹊跷。不管是幻觉中那个贺重,先前梦中那个贺重,还是刚刚出门去的那个贺重,抑或面前这个有与贺重同样声音的光球。想着,虽懒待说话,也开口问道:
“我刚看见的东西,还有之前的梦,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也许是巧合,”光球暗下去,活像人垂眸避开视线时的情态,“这确实很奇怪,但想必会有解释的……您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这还真难说。”他阴着脸,突然笑起来,像是自嘲,无端破了音,“我什么都没明白,但是我起码知道,不管幻觉里那个‘贺重’怎么叫‘我’好好儿的,‘我’也绝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理应还有难过,白时雨却没说出来。
系统骤转话音:“请您别再想那些了。现在任务的进展不错,很快可以完成了。”
白时雨默然,看看光球,又转脸不尴不尬地盯着桌面看,开口道:“看法天之式是没问题了,可我又没做过这种巫婆神汉的事情,到时候说不出话来,岂不是露馅了?”
“您太看轻自己了,”没了刚才那点犹豫和闪躲,这倒霉东西的语气坚定起来,话音却轻轻柔柔,让人颇有几分恍惚,“在这个世界,感受能力与修为直接相关。您只要说出您最直观的感受就好了。”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果然这种世界里,追求修为高强不会有错。
等贺重随父亲贺明修来到客房时,白时雨已恢复了修界第一的大能该有的高人姿态,安稳平和。说来白时雨修为辈分都高,怎么算也不会有人越过他去,贺明修结结实实行了礼,奉茶上来,白时雨依礼接了,由他落座,又叫贺重也坐了说话。
无非在正事前后,都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像乘化宗的事务,以及门内弟子的修炼。
贺明修与儿子是如出一辙的谦和有礼,与这样的人谈话自然令人舒服。只是每每提到贺重,贺明修的语气总难免加上了些掩饰不得的自豪与炫耀。
白时雨听了也一笑置之,这是人之常情,倒不至于深究。
到最后,贺明修道:“确实未能料到,犬子竟请到太上长老前来观式。”
“未能料到”?
不禁再次打量起了在旁静坐,只是微笑不言的贺重。白时雨没来由地觉得心里肺里全灌透了铅水,沉重、痛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