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偷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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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远远看见一个黑老头举着手电筒走过来，瞬间有了一种“不许动把手举起来”的感觉。
纪池州倒是有心想装作没看见，打算抱着桌子直接逃，但是形如鬼魅的黑老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老爷子是学校看大门的门卫，手上居然拎了一根警棍，也不知道要敲打谁，反正现在直接敲在了三人的桌子板上。
纪池州心疼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桌子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大坑。
“说说吧，”老爷子手叉着腰，挺牛气的样子，“三个小偷打算什么时候自首？”
“……”
纪池州只好丢盔卸甲，哆哆嗦嗦跟老头解释了一堆，对方好像都全然没听进去，最后就一口咬定三个人偷了学校的“财产”。
“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吃硬不吃软，”彭友偷偷借过纪池州的耳朵说道，“他不是裴哥，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哄明白的。”
纪池州看着他：“……”怎么提他。
校园一片寂寂，刚才穿过稀薄的黑夜，还有几声篮球砸地的铿锵声，现在夜是越发浓稠了，场面也越来越难调和了。
纪池州觉得他们四个在胡一局又臭又长的麻将。
“你们几个毛头小孩，说着是去学习，”老头挥了挥棍子，“保不齐是搬了桌子去卖钱，之前几个校外的人钻了我人老的空子，把仓库里的桌椅木板全卸了，都卖给对面路破烂厂了！”
彭友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件好玩的事，于是又悄悄低声说，“听说破烂厂厂长是门卫爷爷老同学，还是一条道上的，因为那次桌椅被偷，厂长赚了多少，门卫就罚了多少。”
纪池州听完使劲憋笑，心里却渐渐觉得黑老头也没那么二五八万，糊里糊涂了。
“少贫！没有的事儿！”老爷子气的一抿嘴，棍子差点就要抡到纪池州和彭友的脑瓜上，不过他这句话倒是说的没什么底气，音量渐渐弱了。
“叫你们自习室老师来。”老爷子给了台阶下，“有批准才能拿走。”
自习室老师其实就是个叫大颖的体育老师，这学期开始之后人还没到过岗，人跟名字完全不一样，没个影。
这时候久未闻声音的门卫房里面突然穿出来一截“爱要怎么说出口”，四个人都是吓的头发一竖，幸亏纪池州听惯了这些金曲，才发现是手机响了。
“你手机响了。”纪池州指了指门卫亭，“赵传的歌，挺时髦的。”
他本来对这大爷刮目相看，看来老一辈也喜欢轰轰烈烈。
“不是，”结果门卫摇头，神色活像有虫子爬上脊梁背，“我手机不是这个彩铃。”
他说完自己放了一段铃声，于是一段“东方红，太阳升——”就飘了出来，“这个才是。”
纪池州：“……”
此时四个人脑门都写着两个字“撞鬼”。
但是世界上还是无神论者多，于是门卫老头警觉地回头，打算去找那段堪比午夜凶铃的手机，但又不放心地说：“你们三个在这等我，我去看看。”
等是不可能等的。
“趁着现在，咱们直接逃。”一直没说话的简亦突然拉住了纪池州的胳膊，然后转瞬就松开了，“这是下下策，但我们无计可施了。”
纪池州回头看了她一眼，看着这个做事风驰电掣的小姑娘一脸“你们不逃我可逃了”的表情，没忍住笑了。
他现在对于简易已经见怪不怪，觉得她日后一定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好苗子，好将士。
“好，”纪池州瞥了一眼门卫，然后拍了下彭友的肩，“我们逃。”
夜色沁凉如水，但是此时倒有点像咕嘟咕嘟加热着的水壶——
三个少年跑了起来，起了一身热汗。为了学习这样宏伟的事业，他们攀登仓库，躲过老头，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简亦跑了几步胳膊就有点端不住桌椅了，桌椅太沉，走着都累，别说跑。
她突然停下来，歇了几口气说：“你们先……”
她想说你们先走。
但是她的椅子突然背接了过来，椅背正好有个大洞，被纪池州一手垮在胳膊肘上，他回过头找了一下老头，想着不要被看见。
“谢谢你，”简亦凝眸说，“纪池州。”
纪池州应了一声，然后以仿佛后面有狗追的速度跑了起来，但这速度没保持多久，三个人就齐刷刷停了下来。
穿过操场之后还要经过一个小门，小门设的比较偏，仿佛是专门给上课迟到的学生设计的——门又窄又高。
拦人用的。
纪池州万万想不到这门上锁了，他们要去自习室所在的楼，就得先跨过两米高的大门不说，而且。
纪池州就算是会算卦，他也算不到能在这里看到裴淮。
裴淮背后是一团从电线杆后面伸出来的灌木，此时他挂了电话，说了声“谢谢”，然后抬眸就对上了纪池州阴森森的眼神。
裴淮：“……”
“你……”裴淮看了下后面，发现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正一脸“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情看着他。
但裴淮想了想也只好先找纪池州搭话，“你们在这干什么？”
三个人穿戴整整齐齐，拖桌带椅，活像要赶着上诺亚方舟。
还没等纪池州答话，门卫老爷子自己甩着手奔过来了，这回没带棒子。
“小淮，”门卫先开口，“你可吓了我一跳。”
“章叔，”裴淮喜欢把人往年轻了叫，“不好意思了。”
章叔带着那串“凶铃”递给了裴淮。
“章叔，”裴淮看了眼身侧，“他们几个怎么在您这？”
“他们偷桌椅板凳！我不抓谁抓？”章叔板着脸。
纪池州：“……”
彭友：“……”
简亦：“……”
裴淮显然彻底没明白。
纪池州有点着急，他冲裴淮招了招手，凑近小声说道：“事出有因，你跟那大爷好像很熟，能不能帮说句好话，事成重谢！
裴淮看了眼纪池州，转过头对章叔说道：“章叔，我认识他们。如果不是真有困难，不会费力搬桌子的。”
裴淮：“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们带走？”
章叔狐疑地打量着对面几个人一眼，似乎正在扫描着对面几个人说话的真伪。
“那你说，如果我让他们走了，学校那边追责怎么办？”章叔显然松了口，但还是不放心。
裴淮沉默了一秒，认真地说，“出了事我担着。”
“那别说是我放的人。”章叔退了一步，“你们可得小心点，我这好说话，别人可就不会这样了。”
裴淮微微躬身，展出微笑：“放心吧章叔。”
三人组此时看着裴淮，就有点看佛像的意味了。
还是闪闪发光的金佛。
“老哥，你太牛逼了。” 三人组感慨。
裴淮淡淡点点头，没说话。
“不过这门卫大爷实在太钻牛角尖了，如果学校能管一管，我们也不想这么费事折腾，是吧，纪哥？”彭友回头看了眼纪池州。
“章叔在学校很多年了，以前学校里丢过钱，不过都是老师负责核查，但后来又有人丢了自行车，一开始以为是外面的人进校园了，但看了摄像头之后，发现是几个本校学生。”
“从那之后章叔就一直比较谨慎。”裴淮解释道。
“对了，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搬桌椅？”裴淮一直挺疑惑的，三个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样子大半夜在校园里晃悠。
“就是自习室。本来教室能装下全部学生，后来住校的人多了，桌椅还是那些，现在去占桌子都得靠抢。”纪池州无奈。
“如今教室里去晚的只能打坐，你知道吗老哥，一圈人念南无阿弥陀佛。”
裴淮看了眼纪池州，本以为纪池州刚才说出那番话来，准保是一脸笑嘻嘻的，但其实纪池州的脸十分发愁，一本正经的不得了。
裴淮觉得纪池州虽然平时话挺多，但是有的时候讲起话来挺有趣的。
纪池州偶尔会瞟一眼裴淮，或者恰好两人直勾勾的对视。
恰好看到裴淮那双眼。
少年人的眼尾沉郁而秀长，裹挟着一生不变的清冽与锋利。
但裴淮一笑起来，就与他平时判若两人了，眼角浅浅地陷在皱褶里。
如果硬要比喻，纪池州想，裴淮现在眼睛这样弯起来，挺像他奶奶戴着老花镜纳鞋底的。
十分……慈祥。
“所以我们只好执行了下下方案。”纪池州拼命拉回思绪，继续说，“学校仓库，桌椅，老哥你懂？”
“懂。”裴淮挺配合。
一直没开口的简亦见情况解释的差不多了，因为她经常研究年级红榜和年级消息，她一眼就认出来考过年级第一的裴淮。
简亦看着裴淮和纪池州聊得十分熟络，看彭友也和裴淮十分熟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十分尴尬。
所以简亦使了使力气又把桌椅抬起来，拔腿就走。
裴淮视线移过去，简亦人不高，在外人看来，她很像龙猫里的草壁皋月。简亦的脸藏在摞叠起来的椅背后面，只能看见一个光滑的额头。
裴淮走过去，犹豫了下，询问着说：“我帮你？”
简亦头摇得像拨浪鼓，其实她挺怕和学习好的打交道的，这份怕就来自于刻在无人知晓的漫长考试岁月里，一次次失败后的那份失落，而这种失落，渐渐变成了她自卑的资本。
裴淮看出来简亦眼里的矛盾，他试探问道：“要不你拿椅子，我帮你抬桌子吧。”
说完他就接过了桌子，也没管简亦同不同意，只管往前走去。他觉得有点尴尬，便随手把一直放在身边的摩托车头盔扣在脑袋上。
他衣服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他单手抓着桌子沿，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纪池州见状十分自然地移过去，问他：“你哥吗？”
裴淮低着头“嗯”了一声。
纪池州垫脚越过裴淮看了眼大门外，那辆黑色摩托消失了。他忧心地问了句：“你哥走了，你怎么办？”
裴淮看着路，只说：“不用担心我。”
简亦只拿着椅子，感觉轻便了许多，她独自走在后面远远看着，突然觉得，纪池州和裴淮都是老师重点保护对象的那类，可是纪池州和裴淮……就是不一样。
她从前觉得，学霸们骨子就是天生的骄傲，走起路来华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可是，纪池州就像宫崎骏里的哈尔，第一眼就给人感觉又清爽又单薄，可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好像上辈子就是个相声子弟，不把挂在身上一环接一环的梗说完就浑身不舒服。
如果他想去演小品，应该也挺有天赋的。
总之他是举止都没有什么架子，和谁都能很玩得来的那类，而裴淮一看就是好好学生，不会说脏话，不会迟到，不会逃课。比较受长辈喜欢。
而纪池州这种其实更加左右逢源。
不远的前面，纪池州又在问裴淮怎么跟看门大爷认识的，裴淮很认真的口吻回答：“我总是在门口等我哥，所以就跟章叔认识了，他会让我进门卫室等。”
“你哥，徐行，你表哥吗？”纪池州回忆着说，他记性一直不错。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其实他是我爸和徐姨再婚的时候，徐姨带来的。”
“噢。”纪池州听完沉默了一会，“挺好的。”
突然走在前面的三个男生都意识到让女孩子在后面走也许会害怕。纪池州回过头，冲着简亦笑着说：“简亦，你走前面。”
简亦其实觉得没什么，她平时晚上独自出门也并不会觉得害怕，只要不是浓稠的乌黑，有路灯或是月光照着，她反而觉得安逸。
简亦两手搭在椅背上面，看三个人都停了下来等她，有点不好意思：“没事，我挺喜欢这样的，你们不用等我。”
纪池州没勉强简亦，他点点头：“嗯。”
虽然三个人不着痕迹地继续往前走，但是简亦还是明显感觉到三个人与她的距离近了好多。
这种感觉，简亦心里有种微妙的变化。
安静了一会，彭友突然咋呼着说：“纪哥纪哥，几点了？”
纪池州一脸千帆过尽的平静：“别考虑这件事了。”
彭友一脸惊恐：“咋了纪哥？”
纪池州：“九点半都过了。”
彭友：“我、靠。”
彭友问道：“那怎么办？”
纪池州挑眉，说出了那句经典且土掉渣的两个字：“凉拌。”
“对了，万一学校发现了，你刚才说什么自己担着，”纪池州扭头看着裴淮，很严肃地说：“别说大话了。”
裴淮喉结梗了一下，他立刻说道：“我说真……”
“学校发现就说是纪池州干的，”纪池州突然绽开笑容，“学习上比不过大神，这种事你好歹让我赢一把。所有风头都让你抢了，屁，想都别想。”
明榆一中校园很大，那路灯下的四个少年们谁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慢去走着，心里很安宁，秋风也不觉得寒冷，因为心里有一团火。
是一团比路灯还要明亮，很旺盛，很认真的火。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偷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