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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无缺 ...

  •   周末姥姥出院,裴淮把吃饭的小勺小碗,还有姥姥穿的换洗衣服也都用清水过了一遍,然后在医院楼下吹到风干在装进包里。
      其实做了手术,并不是说病就好了,因为肺癌一旦得上身体肯定回不到从前了。
      姥姥看着裴淮在病房里忙来忙去,坐在病床上脚沾不到地。

      她看着对面空了的病床,问裴淮:“小向今天还来吗?”
      “不来了。”裴淮弯着腰叠姥姥的碎花毛衣,“昨天给她打的电话,把账结了。”
      “行。”姥姥说着晃了晃腿,“对面老爷子家昨天走得轰轰荡荡,你姥姥这眼睛哪,一卡都没卡,就瞅他一家子。这老爷子呀,是把家搬来了,昨个儿足足搬了一晌午。”

      裴淮把姥姥这几天用的小碗摞在一块套在塑料袋里,在阳光下面很好看,像晶晶亮的水晶碗。
      “小淮。”姥姥突然说,“那老头找我要了电话。”
      裴淮叠着衣服的手一顿。
      “不是那老头要的,”姥姥说,“是他家女儿找我要的。”
      裴淮捏了捏手指上的骨节,回了下头 ,“那你给了吗?”

      “没给。”姥姥斩钉截铁地说,手里摩挲着那颗银质莲纹耳环,她明明戴上去了不知怎么又摘下来了,“两家人又不怎么熟,给了号码也没什么用。”
      “嗯。”裴淮总算恢复了正常,看了下手表,下午三点半。
      差不多该到出院的时间了。

      等到最后一叠衣服收进大包,裴淮把大包拉到靠墙的地方,然后准备绕到姥姥旁边扶她下床。
      裴淮走近了,才发现姥姥的手掌里包着一个银耳环,她左耳戴的那一枚没有摘下,右耳那个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耳朵眼。

      耳环仿佛永远不会锈蚀,只要姥姥所在之日的每一天,它就永远在耳鬓温柔皎洁着。
      不随物主的年轮画上弧线而变。

      裴淮看着姥姥合起的手掌,愣了愣。
      “耳环?”裴淮看着说,“怎么摘了?”
      “想你姥爷了。”姥姥说得非常直白,“你姥爷在的时候没觉得哪好,人一走,就哪都好了。你说你姥姥是不是自讨苦吃。”
      “不是。”裴淮说,但其实他的印象里姥爷是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子。

      “在你刚出生那阵子,家里空地还挺大的,连沙发也没有。”姥姥眯起眼笑了,“你姥爷就愿意抱着你坐在露棉花芯子的皮椅子上头。他逗你,小鬼头小鬼头地逗。”

      “你妈刚生完孩子,脾气不好。”姥姥摸着床边踩上拖鞋,裴淮蹲下身帮她套上袜子,“当时啊,那老头儿还没病,天天花样可多了。恐怕当时就算你妈妈要月亮,你姥爷都得整个梯子上去摘给她。”

      除了皮相,其实温柔也会遗传的。

      “有一个手镯,你满岁打的。”姥姥说断断续续,想起话也是一茬一茬的,“你姥爷打的。”
      姥爷原来是银匠。

      “我喜欢咬。”裴淮听着听着低低笑起来,笑里是满满的少年气,“姥爷气坏了吧?”
      “神不神奇?感觉像有感应似的。”姥姥披上棉衣,摩挲了好久的耳环又好生戴上,“手镯上刻着字,给小孩的吉祥话,你姥爷连字典也不查,直愣愣就刻。”

      “刻的什么?”
      “刻的什……”姥姥捏了捏耳垂,好像在回忆,“一行小鬼头天天开心。”
      “傻不傻?”姥姥说,“你姥爷的杰作。字眼无凤无龙的,干巴。”

      “……。”
      裴淮无言以对。

      裴淮没应声,闷头跑去拉大包,手臂上的青筋紧了紧。
      草,原来是遗传。
      不由分地让别人天天开心原来是遗传。
      裴淮垂眸看着大包,脑海里却旋出某人,张牙舞爪地向他伸出爪齿的每一瞬间。
      但再嚣张也没用,毕竟小狗州州没长牙。

      “晚……”有人从楼下跑上来,胳膊贴着门框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向屋里喘了口气说,“晚了么?”
      纪池州穿的还是上次来时的那件羽绒服,不过这次里面没穿校服,但整个人还是热腾腾的,冰冷的空气在衣服上冒气青白色的烟。

      “没晚。”裴淮明显一愣,但还是立刻接上这样一句回答。
      “你不是送你爸……”裴淮问。
      “纪水延那家伙!”纪池州恨铁不成钢地说,但声音里似乎有笑意,“明明是凌晨三点的火车,他还搞错了日期。”
      “是明天早上的。”纪池州说,“现在人在火车站睡觉呢,手机里呼噜震天响。”

      纪池州从学校打车打到半路,突然纪水延给他打电话大呼小叫说看错了时间,于是纪池州二话不说掐了手机,又让的士折回来,差点没把司机绕晕了。

      姥姥最近天天晚上都能看到纪池州来忙前忙后,所以现在一看见纪池州就特别高兴,她招呼着让纪池州赶紧过来,感觉像平白无故又多了个大外孙,“州州快过来,到姥姥这来。”

      纪池州:?
      州啥?
      他走过去的时候还在想,州州这名是祖传来的么?

      不过这次是姥姥叫的,所以没办法像平日踹裴淮一样随便踹。
      所以纪池州经过裴淮的时候撅着嘴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

      裴淮忍住笑意,伸手将纪池州脖子上歪歪滑到肩膀上的挂绳棉手套捞起来放好,“还有会儿时间。哪来的手套?”
      上次是牛逼闪闪的耳包,这次是挂绳手套。
      某人真把自己当小学生了。

      “纪水延织的。”纪池州挑起棉手套看了看,递到裴淮面前,“你看这纹路,啧啧。”
      裴淮一看,上面绣了个吹胡子瞪眼的喜羊羊。

      不对,喜羊羊没胡子。
      那,这个估计就是慢羊羊本慢了。

      纪池州抬眸,看到裴淮看着手套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笑翻了个儿。
      “你瞧我就说吧!”纪池州把手套扔回脖子,“这手艺除了纪水延还真找不到这么优秀的。”
      “让我看看!”姥姥在后面稳如老师爷,她倒要看看把自己平日不苟言笑的亲外孙弄得好像自闭了一样的手套到底长什么样儿。

      然后纪池州回头笑着把手套又摘下来递给姥姥看。
      “我以前帮乡里的姐姐们改毛线,这活也不知道手没手生。”姥姥说着接过来。
      她自信满满,志在必得。

      然后看完之后。
      姥姥:“……”
      果然和裴淮是祖孙俩,连看了慢羊羊欲言又止的僵硬感都一模一样。
      纪池州忍住笑问:“姥姥见过这样的花纹吗?”

      “何止是没见过,连这么胡搅蛮缠的织法我也是头回见!”姥姥气得对着手套就是一掌,“哪个鳖孙织的!简直败坏我们织工风评!”
      慢羊羊眼睛一个在脑门一个在下巴,二郎神也不是这么长的。
      裴淮提醒姥姥别说了:“马上就要有人笑过去了。”
      不远处纪池州笑得像头炸毛小狮子。

      “姥姥刚打完点滴么?”纪池州用尽丹田吸气才勉强忍住笑,他忽然想到正事,“两点左右最后一瓶我记得。”
      “嗯。”裴淮点点头。
      “那胳膊要小心。”纪池州嘟哝着,然后走过去后背对着姥姥,然后蹲下,回头和姥姥说:“姥姥上来,胳膊搂着我脖子。”

      裴淮去拎两只大包的功夫,回身看到纪池州要去背姥姥。
      姥姥不能走远路,医院里轮椅又正好全部借出去了,仓库暂时没有这个硬件条件,就只能家属当人肉铺垫了。

      “……”裴淮顿了两秒,“我来背。”
      “没事儿。”纪池州笑了笑,他对着裴淮那边的两个看起来巨沉的包说,“我不想拎那个。”

      裴淮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因为上一次纪池州的肩膀扭伤了,本来就已经有了旧伤。
      但是这个包确实没比姥姥轻多少,姥姥很瘦,是一个瘦瘦的老太太。
      但其实他本来已经打算纪池州不来,自己也能把姥姥和行李全部都扛回家的。
      毕竟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

      但姥姥已经顺从地攀上纪池州瘦削挺直的后背,对她而言,这个身上有着淡淡柠檬奶香沐浴露味道的可爱男孩,早就没有隔阂了。

      不能让他背太久,一会儿要接过来。
      裴淮心里想。

      “姥姥真的好轻。”纪池州好像要让裴淮放下心似的特意说明,“我一点都没有感觉累。”
      “…嗯。”裴淮垂眸,让纪池州和姥姥先走在前面,他断后。
      走到小超市门口姥姥的眼睛果然又开始盯着辣条不放了。
      纪池州隔着后背都能感受到。

      去他的后背。
      老太太就快明示要下地去买了。
      纪池州回头找他哥,示意他过来一下。

      纪池州穿着短款白色羽绒服,身上有一种寒冬中清凌的雪味,还有树枝在骄阳下的淡淡木质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刮上的。
      裴淮走近,纪池州没有手去拽裴淮的衣角,所以就直接说了:“你给姥姥买袋辣条吧。”

      裴淮:“?”
      那天冷面阎王纪池州板着脸说绝对不可以吃辣条的样子他还没忘。
      绝了的绝。对不住的对。
      现在这又是怎么。

      “姥姥好久没吃了。”纪池州说,“再说今天出院,庆祝一下。”
      “噢。”裴淮超级听话,答应了。
      纪池州和姥姥双重攻击,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包。”纪池州吩咐,“不许买多。”

      姥姥喜滋滋地看着纪外孙好看的后脑勺,觉得这辈子能被这么好看又机灵的小伙子背着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纪池州和姥姥在外面等。
      裴淮有没耽搁,几乎去了超市几秒就买完了。

      超市里很暗,就靠着排风机那里一点空出的间隙漏出的光,照着一排排的货架,灰尘在光柱中忽高忽低。
      天知道在住院部为什么要卖辣条。

      下车的时候,裴淮执意要把姥姥换过来背着。
      回家还有一段路,不算很远。

      但纪池州不认识路,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伸手去拿裴淮手里拎的东西,但裴淮只给他一个。
      接过来的时候又不小心扣住了手心,在纪池州手心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纪池州猛然抬头,对上少年侧眸过来的眼神。
      只有那么一下,少年眼眸的模样是凌厉的,如果不是心性柔软,就连总是会使人向美那个方向联想的小痣,也拯救不了这样锋利的眼形轮廓。

      可是此时裴淮眼神又软又轻,汹涌爱意涨潮。
      “姥姥在呢。”纪池州提醒了一下。
      “嗯。”裴淮回过头轻笑,笑他大惊小怪,“我知道。”
      爱意藏不了,也不用藏。

      “这和启星一样。”穿过一段小路的时候,纪池州低了低头,躲过一排晾在供电线上的湿淋淋的衣服,“都结冰了。”
      他凝神看了一眼,因为温度骤然变冷,衣服上都有一层薄薄的冰凌。
      “该收了。”裴淮说,“冬天来的太快,邻居还没适应过来。”

      不知道怎么,裴淮好像又想起纪池州手套的事,低下头沉沉地笑。
      纪池州走在后面,看着前面这个高高瘦瘦的完美无缺的少年,弯起了眼睛。

      因为负着老人,所以白净的脖颈微微低着,裴淮身上穿着的黑色外套袖子有点长,但胳膊正用着力,所以露出一截瘦削手腕,也不知道会不会冷。

      他偶尔会回头看看旁边逛来逛去的纪池州有没有走远,如果走远,会用唯一腾出的手笑着把他拽回来。
      裴淮像一棵在不断风起风息里生长的白杨树,好像其他什么都会变,只有他永远不会变。

      那时的纪池州一直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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