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寒》阎四月

4、离别 初见

　　朱雀街。

　　天空阴沉沉的，枝头上的叶子慢慢转黄。

　　一阵风吹来，叶子抖了抖，欲落未落。

　　“快来看，有告示张贴了。”一身着粗布短衫的男子道。

　　“这上面写的什么，不知哪位兄台识字，不妨来读上一读。”又一男子道。

　　一男子拿着折扇指了指皇榜，颇有些自得，转头对众人说道：“这上面呐，说的是康定侯萧易叛国通敌，削去爵位贬为庶民，萧府上下斩首示众，就在秋分后午时三刻于东街执行。”

　　隐于人群之中的阿福呆愣在原地，直到人群散去，他也半分未动。

　　昌平客栈。

　　萧星沉等了许久也不见阿福回来，不由地慌张起来，心道：莫非阿福哥哥也被他们抓了，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找阿福哥哥。

　　萧星沉正想着如何瞒过看着他的店小二的视线时，房门打开了。

　　“阿福哥哥！”萧星沉跑上前去。

　　却见阿福神情呆滞，步伐踉跄，像是被抽去了浑身气力。

　　见阿福这副模样，萧星沉的心蓦地一沉，难道……

　　阿福慢慢抬起头，面上早已被泪水覆盖：“少爷，老爷夫人…他们要被斩首示众了。”

　　说罢阿福再也坚持不住，顺着墙滑落在地上。

　　萧星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止不住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不，我要去找大家！”

　　萧星沉说完拔腿就跑，阿福总归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到了这时也是坚持不住了。

　　幸好掌柜吴平见阿福回来时的神色不大对劲，又听到客人们讨论萧府的事，担心会出什么事，便留了个心。

　　这不，见少爷拔门而出，吴平立刻就拦住了他的去路，捂了他的嘴去，将他抱回了房。

　　吴平道：“少爷切莫冲动，老奴明白您的心情。不管您听不听得进去，老奴也要劝您一劝。”

　　吴平继续道：“少爷您想想，老爷费了多大劲才保了您的平安，若是您冲动行事，岂不是辜负了老爷的一番心意。”

　　“您可曾想过，贼人既要谋害萧家，又怎么会容少爷您跑掉，只怕是有人顶替了少爷去。”

　　阿福猛然抬头，惊呼：“是小凡！”

　　吴平道：“少爷，您今日若是去了，老爷和小凡为你做的又算什么呢？倒不如积蓄力量，以待他日为他们报仇。”

　　“我…积蓄力量为大家报仇吗…”萧星沉呢喃道，眼中充满痛苦，又夹杂着些迷茫。

　　吴平叹了口气，心下明白这会让少爷更加痛苦，也会让少爷充满负罪感，可也唯有如此了。

　　星星渐渐爬上了天空，万物被黑夜笼罩，罪恶也隐匿于其中。

　　萧星沉低着头坐了一天了，滴水未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爷…”阿福正想劝少爷用些饭菜就被萧星沉打断。

　　“阿福哥哥，行刑那日，你将我带去吧。”

　　阿福本想拒绝，可萧星沉眼中的坚持却让他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良久，阿福苦涩地点了点头道：“好”。

　　时光如流沙般在指尖划过，转瞬间便到了行刑之日。

　　菜市口。

　　阳光悬于高空，行人只道身上暖洋洋的，但于萧星沉而言，周身冷得不能再冷，因为刑场之上跪着的是他的至亲之人，是他从小朝夕相伴之人。

　　为防止被人认出，阿福将自己与萧星沉的容貌做了些修饰，若非相熟之人，必是认不出的。

　　阿福道：“少爷，我们站得远些吧。行刑之时…少爷切记不要冲动。”

　　“我知道了。”萧星沉回应道，目光始终落在刑台上。

　　刑官端坐于监斩台上，等待着午时三刻的到来。

　　一炷香后，时辰到了。侩子手仰头饮上一口烈酒，随后吐在刀刃上。

　　萧星沉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最敬爱的父亲。

　　像是有感应一般，萧易看向了阿福与萧星沉所在之处，随后微微一笑，便转过头去。

　　萧星沉觉得，这大概是他见过的父亲的笑中最慈爱的了，但这笑又带着强烈的不舍，让萧星沉既是心酸又是悲伤。

　　往日里父亲即便是笑也是带着些严厉的，那些笑让他又敬又怕，可他宁愿多看看父亲以往的笑。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随着一声令下，侩子手手中的刀迅速挥下，哭泣声夏然而止。

　　“少爷，别看。”阿福企图用手遮住萧星沉的视线，却被萧星沉拒绝了。

　　“让我看吧”好让我记住这令人生恨的场面，好让我铭记我萧氏一门所受的痛苦，终有一日，我要让那些害我萧家之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我萧家亡魂！

　　仇恨的种子在孩童心尖发芽，汲取着丝丝鲜血，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刀刃落下，萧星沉的眼中就只剩下一片猩红与仇恨的火焰。

　　大人早已遮住自家孩子的双眼，防止其看到这血腥场面。

　　胆子小些的也闭了双眼，又或是捂住嘴唇，尖叫出声。

　　胆子大些的虽未闭眼，但身子也不由发抖起来。

　　“我们走吧”萧星沉闭了闭眼道。

　　“好”。

　　行刑过后，众人已无热闹可看，只得离开。

　　但与来时不同的是，此刻他们只觉得身上有些寒冷。

　　众人心道：分明秋分刚过，怎的就这般冷了。

　　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由头来，众人耸了耸肩，搓了搓出了鸡皮疙瘩的手臂，便离开了。

　　阿福与萧星沉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二人的脚步皆有些踉跄，阿福稍好些，他总归是要给自家小少爷做个依靠的，若是自己表现得过于害怕，对少爷的影响怕也是不好的。

　　萧星沉怔怔地走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他不由转过头去，入目便见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梳着丱发，身穿粉色纱裙，系一根白色腰带，几朵梅花点缀在上面，显得娇俏可人。

　　小姑娘身旁站着位妇人，想必是她的母亲了。

　　那位妇人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轻抚着小姑娘的鬓发，那双温柔的眼睛仿佛要溢出水。

　　忽然间，萧星沉想到了自己刚刚逝去的母亲，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的温柔啊。

　　“辞儿可是累了？”妇人道。

　　被唤作辞儿的小姑娘对妇人眨了眨眼睛道：“娘亲，辞儿好饿。”妇人不由发笑，“好，娘亲这就带辞儿回家，给辞儿做好吃的”。

　　小姑娘与妇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萧星沉却久久没能回神。

　　“辞儿…”萧星沉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