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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香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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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梅柳芳容徲,松篁老态多,
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
今天是除夕,卯时季清淮就翻身起了,翊欢还在被窝里沉沉睡着,脸颊微微透红,昨晚真的熬了太久,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深深一吻,便离开了床榻,今天晚上除夕家宴,他得早些起来安排一些事务。
合硕为季清淮更衣洗漱,一切完备后,他便在暖阁里翻看今日家宴的流程文册。
莫约有半个时辰,外面有些人的脚步声,他知道翊欢已经醒了,便马上放下手里的事径直往寝殿去。
除了帮她穿衣的人在殿里,还有一排宫人手里拿着托盘站在殿外,托盘里是一些穿挂在身上的配饰。
季清淮走过他们身边,宫人们行礼,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一个香囊上面,他不是第一次见那个香囊了,但今天这么近的看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他把香囊拿起来,手感不像是宫里裁香囊所常用的料子,穗子系珠都很别致,正面是两朵紧紧贴在一起的清荷,反过来的背面还是两朵差不多的并头莲。
“啧。”季清淮把香囊攥在手里,对端着托盘的宫人道,“下去,不许声张。”
宫人也不知是什么事,但也只能赶快下去了。
季清淮折返回暖阁,他又把香囊仔细放在手里仔细端详,正反看似两面,其实那绣样是连在一起的,是并蒂莲的图案。
这绝对不是宫里掖庭局出的东西,他深吸了一口气,应该,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吧,他安慰着自己。
他把香囊打开,里面是一些干花,季清淮倒出了一些来辨认,那淡淡的香味,应该是夕雾草,他把那干花在手拿捏碎了。
夕雾草的言下之意是:男女之间热烈想念,一往情深。
季清淮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感觉有点眩晕,他以为这样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就是翊欢作了皇帝也不会,他曾经那么坚定地相信着,从来没有过一丝怀疑。
再把干花全部倒出来,里面竟然还有一张字条,展开了赫然是这样一段文字。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他愣愣地看了良久,心扉里的烈火汹涌燃烧者,每呼吸一口都是炙热的灼伤,他有些站不住了,无奈坐下,但暴怒却让他坐如针毡,完全无法平息下来。
只有心上的痛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把纸张揉在掌心,又展开细细阅读,然后又忍不住揉成一团。
好个淫诗艳曲,才刚刚起床季清淮已经累了。
季清淮稍微镇静了一点,他狠狠拍了拍身旁的桌子,合硕吓得赶紧进来,愣愣看着帝后。
他冷冷笑着,“把孟翊欢给我叫进来。”
“啊?!”和硕看着君上凛若冰霜的脸,他被吓傻了,这话实在可怕,但他不敢停留,赶紧去寝殿请陛下。
此时翊欢穿戴完毕,正在梳头,还好还没开始梳鬟,只扎起了耳朵两边的一绺头发,看到和硕脸色苍白,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这么急匆匆的样子,就马上披散着长发往暖阁去了。
“淮郎,怎么了?”翊欢站在门口对他笑着,穿着一件大红色雪绒的小袄,耳旁结了两个发环,那样玉雪可爱。
他的面色看上去很痛苦,眼睛完全红了,翊欢走近了,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怎么回事?没睡好吗?”
季清淮惨淡一笑,他把香囊拿到翊欢眼前,然后用气息对她说道:“孟小姐,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翊欢看着眼前的香囊,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她从来也没打开看过里面的东西。
“这……就是个香囊罢了,怎么了?”但毕竟是宫外带进来的东西,还是伶人赠予她的,她更不能说出真相了。
他拿下翊欢搂着他脖子的手,把她往后推了几步,然后是一阵苦笑,“还不跟我说实话是吧……”说完他双手把那张字条送到翊欢面前,“来,陛下的东西,臣奉还。”
“啊?”翊欢大吃一惊,“这,这什么玩意儿啊?”
她看着季清淮这样的表情她的心真的很痛,好像要窒息了,翊欢颤抖着手接下来,飞快看了,一方粉色描花的纸上写了一首词,看过便马上丢开。
“这,什么东西啊?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翊欢差不多也猜到事情的经过了,她的眼里含泪,眨一下眼睛一行清泪划过,哀怨的神情让人心痛,翊欢知道,只有她一哭一流泪,季清淮马上就心软不肯责备她了。
“哎呀……”季清淮站起来,走到翊欢面前,他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捧着翊欢的脸,尽管痛不欲生,但他还是拭去她的眼泪,“我们熔儿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就是因为你这么可爱……”他的力量突然增强,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不想让她逃掉。
“为夫才不能容忍你有别的男人。”他的声音完全在颤抖,他抬起头,那样严肃冷漠,声音依然是如气息一般,“以前没有,现在也不能有。”
“我,听不懂?什么别的男人?”翊欢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的在这方面也太迟钝了点,“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季清淮微微低头笑了,盘踞在他心头的愤怒逐渐变成哀伤,“好啊,我相信你,当然我也会原谅你,但是这秽物谁给你的,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这是……”翊欢咽了口口水,如果说出实情他恐怕会更生气,思来想去就随便找个人敷衍着,“是,明子初送我的……这词嘛,我也不知道,她……也许抄着玩的?你也知道子初她没怎么念过书。”
他当然看得出破绽,翊欢为了遮掩事实,连明子初都供出来了,季清淮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那无明业火又席卷而来。
“行啊,好,我信。”季清淮坐下,然后对外面喊了一声,“叫明子初进来。”
片刻,子初上殿来,看着暖阁内,陛下站着,帝后坐着,气氛有点呛人。
她进来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帝后君上。”
季清淮把香囊扔在子初面前,“听说这是你给陛下的?”
子初蒙了,但她知道事情不好,帝后这个醋缸从来是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沙子,她用余光瞟了下翊欢,翊欢没有什么反应。
“是的。”子初跟了翊欢这么多年,这点事还不能明白吗。
“好,那我问你,这香囊里的干花是个什么花?”季清淮冷笑一声。
“呃……微臣忘了。”别说她想不起来,就是想得起来样子也不知道名字,子初把头低下去,看来帝后没那么好糊弄。
翊欢感觉自己已经没救了,这都什么情况啊。
季清淮抬了抬下巴,“看看你旁边的纸条,也是香囊里的东西,你跟我解释解释这词是什么意思。”
子初捡起来看了,她只能责怪自己,当时检查的时候,为什么不再仔细一点,她语无伦次,满头大汗,和翊欢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也从没像现在一样紧张过。
“如果明侍卫对陛下有了这种心思,那我是断断不能把你留在九华殿了。”季清淮微微俯下身对子初道,“校场还是兵部,你自己选一个吧。”
“不不不!君上,微臣刚才仔细看了看,这个香囊不是微臣送陛下的那个,可能是有点相似,但绝对不是同一个。”明子初立刻改口,她也救不了陛下了,“微臣还有差事,请允了微臣先去。”
季清淮扬手,明子初连忙起身三步并两步往外走,边走边祈祷陛下没事。
“继续说啊,我们可以作排除法。”季清淮勉强笑着,目光冷厉。
此时合硕在外面对季清淮说礼部和内侍省派了人来求见。
他收敛了情绪,今天晚上的除夕家宴更加重要,他不得不先放下自己的感情,“先编着,编好了再来。”说完他走出暖阁,一点也不留恋。
等他走后,翊欢无力跌坐在地上,想了半天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翊欢在九华殿梳好头后,便开始看札子,但完全看不下去,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手里拿着札子,但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此时千辰进来,“陛下,靖国公这一大早就进宫,往校场去了。”
“哎,雪天路滑的,她身体又不好,你去叫她来九华殿,我和她好久没一起聊聊了。”翊欢放下札子起身出了书房,反正今天过年,内阁也没人过来,正好自己也能休息一下了。
在偏殿等了良久,外面才有了人声,这么久了,她们终于才能聚到一起。
季清嘉穿着一件棕色水貂的皮袄子,瘸着腿艰难地从殿外走进来,她高大的身影似乎还和往日一样。
“元帅。”翊欢站起来,迎接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季清嘉的身边总是觉得安全,“最近身体还好吧?”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季清嘉边说边跪下来。
“谁让你跪了,快起来吧。”翊欢走过去。
季清嘉跪完才颤颤巍巍地起来,“臣子见君怎么能不跪呢。”
“姐姐这是什么话。”翊欢扶着她。
她们在桌前坐下,季清嘉的表情依旧淡漠,“受不起您的一声姐姐。”
翊欢不明所以,她皱着眉对季清淮道:“为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你变了。”
“臣没变,是陛下变了,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杀了。”她说着这话红了眼睛,“好手段啊,我们都被你蒙蔽了,浔薇为你而死真是不值。”
翊欢真的不想太过追究,她偏过头,微微叹了口气,“你够了!不要再说这样不知轻重的话,不然……”翊欢依旧不想说太重的话。
季清嘉站起来,微微行礼,“臣罪该万死,臣都浑忘了,您现在是陛下,不是那个曾经和我们一起驰骋疆场,并肩作战的熔妹了。”
那几年,征讨北漠,上国军元帅季清嘉,骑营兵马大将军杜浔薇,云麾将军孟翊欢,昭武校尉明子初,那些峥嵘岁月终究是远离了,她没法去追究季清嘉的失言,翊欢回想着她刚才的话。
我还是晞熔啊。
“臣还是去找子初叙叙旧吧,臣告退。”季清嘉眼睛都没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今天是除夕了,她看着那轮琉璃圆景窗外,新雪绒绒,光秃秃的树枝上累满了雪,天地一新。
一盏挂在檐头的宫灯在微风中摇动,宫灯上系着红色的绣带,那白炙的光线让她晃了眼睛,一飘红丝在风里飘舞,她伸手去捉……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