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公务记事簿》墨子淞

3、改良

　　“5点30分28秒，该结束了。”范无咎不久前学会用西洋表，计时的精确度从刻进步到秒，此刻他正拿着地府统一配置的怀表，校准生死薄上的时间。
　　由于近十几年来大小战争不断，滞留阳间的鬼魂越来越多，人鬼混居，长此以往怕要出大乱子。阳间道人僧侣正因战乱流离自顾不暇，做法事送冤魂简直杯水车薪。地府虽然抓紧时间培养新鬼差，但散在人间大地也是捉襟见肘。连我这种闲人都转成了正规军，跟在黑白无常后出外勤。
　　最先告急的是阎罗殿和转轮殿，然后是忘川和鬼门。不久，其余八殿人手也出现运转问题。十殿阎罗一起上书四方鬼帝，请求进行改良制度，以平衡阴阳。
　　这里不得不提我，我在三十四年前上书鬼帝请求改良，结果差点因为越级上书被捕入狱。好在秦广王竭力保我我才得以免罪。
　　“你一个女子，我记得你生前是个......艺人吧，怎么对政务突然感兴趣了？像以前那样闲着不挺好的吗？”他抹了抹额头因争论而出的汗“唉......地府......”
　　“可我也没说过对政治不感兴趣，”当时的我耿直无比，心胸中都是翻涌的责任感“地府迟早会重视我的政论。”
　　现在的我看这部分记事时总会生出额外的感慨，如今我渴望避世却是工作如山，那时我一腔热血却无人赏识，变成鬼也不过是另一种做人吧。
　　扯远了......总之我的政论在这次会见上被重新翻出来，但是三十四年前我思想并不成熟，冲动之下写出许多不切实际之语，鬼帝阎罗们看了又是一笑了之。
　　“小女子而已。”虽然这句话现在他们无一人敢再说。
　　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他们还是商讨出一些战时应急政策，其中包括鬼差配备洋表，学习英法简单交际语，以及战后主动清场制。
　　所以我现在和谢范二人等待这场战役的最终落幕。炮弹的呼啸夹杂着海风的悲鸣，许多士兵的亡魂木呆呆地望着桅杆被海水吞没，流下寂静的泪水。30秒时海面恢复平静。
　　“一千二百人，墨莲，你和我点一下，必安，你来登记。”
　　这几个月来，我们都习惯了枪炮战争的场面，没有了震撼，那么剩下的只有麻木。近些年在阎罗殿上哭诉的百姓越来越少，我想很可能是他们已经过惯了充满嘈杂不安的日子。
　　此时人间对我的吸引力远超地府。尤其在那场颇为草率的百日变法结束，六君子英勇就义后，我就基本上留在了人间，每日最大的关注，一是读报二是看书，三是完成《地府制度改良粗论》。
　　期间崔钰忙里偷闲来看望过我两次。他是首席判官，属于官小权大的那种，和我很早就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他和我都是地府最早学习西学的鬼。但他比我更有语言天分，英法日俄和西班牙语都很精通，我经常需要让他帮忙翻译外文书籍。
　　第一次来是为了给我送一部译稿，我战前托付给他的；第二次来是为了和我讨论外籍亡魂遣返问题，他没明说，不过我猜这件事应该是十殿阎罗中有人派给他来和我商论。
　　“我听说鬼帝想起用你，不只是外籍亡魂的事......”他沉默半晌“你打不打算回去？”
　　“回”我自然非常高兴“不过等我完成粗论。”
　　花了我近两年心血的《地府制度改良粗论》在我刚进入鬼门后就立即上给了东方鬼帝蔡郁垒和神荼，然而，石沉大海，既没人起用我，也没人捉拿我。
　　说实话我有些丧气，人间的变法会失败，我毫不意外，温和的改良就是妄图使蛆虫化茧蜕变为蝴蝶，但地府不应该如此，地府的鬼差，都是练于世故，洞察人心的。
　　难道说阳间堕落至此尚有人开眼看世界，地府没走到山穷水尽就放心一直安眠？
　　如果真的如此，那我本可以一直做一个小女子。
　　还未等我在这个何去何从的哲学问题中解脱出来，又有公务缠上了我。
　　“不是个太大事情，去皇城接个妃子的魂。”谢必安知道我心情欠佳，很快补充道“你就当散心好了。”全地府最不会说话的人非他莫属，有看死人散心的吗。
　　何以解忧，唯有工作。此言不假，我当即把哲学思考给抛开了，我还是第一次进皇宫内部呢。
　　皇宫依然是金碧辉煌，琉璃瓦反射着冷冽的月光，朱红色墙壁像是抹了干涸的血液，一切景语皆情语，我想在急于逃跑的众人眼中，这里已经成了吃人的地狱，也只有阴魂能在这种阴森中体会到昔日的纸醉金迷。
　　“时刻已到，娘娘再拖下去怕是要误了家国大计。”一个公公打扮的老男人拦腰扛起哭闹的素服女子，尖利的嗓门刺耳至极。“送您早些上路，尽早享受极乐世界。”
　　“公公，崔公公，让我再见皇上一面......一面......”女子大力挣开了他，连滚带爬地向不远处火光挪去“我不信......我只听皇上旨意......”
　　“你是说哀家的旨意你不信吗？”略显疲惫的华服女子走近一些，身后的小皇帝默不作声。
　　“皇上！！！皇上......”女人不知怎的居然又挣开挟制的宦官，一把扯住皇帝的袖子，不抽噎也不哭喊，空气凝固了一下。
　　“崔公公......”一声轻轻的叹息从他干涩的嘴中溢出。
　　怨毒，极强的怨气，生魂做鬼，必是红衣。我的鬼气也受到了干扰，血红染上了我的衣裳，獠牙与指甲蠢蠢欲动。
　　谢必安抽出魂锁随意甩了两下“没想到这么麻烦。小莲，能压制她么？”言下之意是如果不能压制，那就要现在拘出她未完全化鬼的魂。
　　说来宦官动作还挺快，没等我们讨论完便将女人已经投入井中，还嫌不够扔下一块石头，我听到了脑浆飞溅在井壁上的声音。
　　掐好了时间的我们飞身来到井边，黑气滚滚上涌，“死......”那女人要彻底变鬼了。
　　我又一瞬间恍惚，如果放过她，那整座宫城都将受到洗礼，我将想法告诉了谢必安，他摇摇头“她并非完全枉死，地府不允许她复仇。”
　　女鬼尖啸一声冲出井口，我直接吞噬了她的大半鬼气，，谢必安钩束住她的魂魄。
　　她一直怨恨的盯着皇上，而皇上也一直盯着这里，我解除了女子的鬼身，他吓得大叫一声，侍卫前来查看，地上只有一根染血的发簪，但这发簪本该在她的头上。
　　等我回到地府，没想到秦广王找我“墨莲，四方鬼帝商议后决定起用你。”
　　“但你上书的政论上那些暂时只能部分开展，当前是想任你做地府的外交人员，尽快与其他地区冥府建立良性合作关系，解决外籍阴魂滞留问题。”
　　地府是有一些人间不及的好处，例如真实。
　　所以我决定大刀阔斧地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