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觉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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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建立后，谢必安很少再出外勤。
地府人员出外勤就是去阳间，那时阴阳两界界限并不明显，阴间人常在人世行走，有时甚至要借生人力气来办公；阳间人也常常在荒郊野外走着走着就过了分界，需要阴差送返。
他明面上推脱说“那不是让你跟着范大哥多些学习机会，老跟着我这个半吊子什么也学不到。”半吊子是不假，但我已经跟着他近千年了，不知道当初是谁自告奋勇要带新人。
我推测他是讨厌男人大辫子打扮，哪怕用障眼法也非常拒绝。所以这种改头换面的忍辱负重之事只好落在我和范无咎身上。其实每次看到光头皮长辫子的鬼，我也非常庆幸我只用改变一下着装发型，否则我宁愿扮成疯道姑。
清廷山河日下，赶着投胎的鬼越来越多，地府鬼差全都连轴转，几天几夜审核批注分流投放，好在不休息也不会猝死。我当时还算备用役，每天只用在忘川岸边维护一下秩序，顺带打捞落水群众。
欲渡者多而为渡者少。我发现鬼群中一些鬼瘦骨嶙峋，眼神浑噩，疯癫异人，阳间并无□□，按理这些人应该不是灾民，瘦弱至此令人惊异。
“鬼界，鬼界啊，鬼界有没有烟抽啊......”一个长衫还算整齐但形容枯槁的鬼突然咧嘴大笑“没烟我可活不久......”
“你个死鬼！还想着大烟......”一个老者从鬼群另一边挤过来，对这个青年男鬼拳打脚踹，“真是把你爹我给活活气死了......你娘一个人留在世上......不孝子......”
我自然上前去拉架，还没到跟前，一道黑色钩锁从侧面插进来拨开众鬼，“冥河两岸，禁止喧哗。”光凭低音炮就能分辨出是黑无常范无咎。“有怨无怨，殿上分明。”
“范大人，有何贵干？”老实说，我一直做谢必安跟班，对一身黑沉默寡言的半数时间都是背景板的男人知之甚少，所以单独说话时用词小心一些。
他收回魂锁，“有个阳间差事，必安他有要务在身走不开，你与我走一趟。明日酉时丰和酒楼，切记勿迟。”说罢将墨都没干的调令递给我，上面居然盖有阎王令，想必是件大案。
“鸦片致死？鸦片......”我回去休息一晚，带上调令出了鬼门。
丰和酒楼是阳间为数不多的走阴人开的阴阳驿站，专供鬼差歇息办公。不过这些年人鬼混杂，没什么注意的。
我准时到达，店小二引着我上二楼雅间，一个穿黑色长褂留长发辨的男人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坐下，“墨小姐，坐下说。”
“鸦片是什么？是那些瘦鬼的死因吗？”我开门见山，指着调令上的委任时间问。
“这些日子你也见了，有很多那样的鬼涌入地府。孽镜台照出这东西，审了一些鬼说这是鸦片，也叫大烟，吸了能让人陷入幻境。”他顿了一下“此事牵扯上了西方人，地府不好直接交涉。”
“那应该有鬼知道弄到这东西的途径吧？”我挺震惊的，地府很少遇到这般棘手的新生事物。
“有，最近的一处在善林医馆，一家洋人医院。我们晚上去看看。”
善林医馆设在码头附近，我们到时正见到三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拥着一群有老有少的男人走入医院，后门口一艘商船鬼鬼祟祟地停靠，下来几个打手般结实的船夫小心地卸下木头货箱。
“那就是鸦片。”范无咎和我化成鬼身靠近看他们拆箱。
突然一队官府穿着的人拿着火把包围上来，船夫吓得纷纷跪倒在地，不一会儿一个带野鸡翎的男人走进来“有百姓举报，善林医馆私贩鸦片，开箱没收。”
“林巡抚，搅人生意是君子之道？”一个撇脚的中文朗声道。“善林医馆可不归清政府管辖。”
“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林巡抚根本没正眼看他，更大声的喝道“继续！”
“进医馆看看。”我们直接穿过地板来到地下室，看到让我至今作呕的一幕。
我在此之前从未想过有比饿鬼道更可怕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扭曲成诡异姿势的皮包骨头，或斜靠或仰面，烟雾缭绕之间只有低低的呼吸声，痰渍血迹黏附在白床单上，有人从床上滚落，痛苦地抽搐几下，没了声音。
最惊悚的是这里生气溢满了我的感官，这里不是饿鬼狱，却有着与血池油锅针山不相上下的痛苦，而在痛苦中挣扎的，是活生生的人。
“明日午时，林巡抚将在虎门销烟。”在驿站住了几天，走访几个地区的大烟馆，范无咎打探了一番消息告诉我“看完回去汇报。”
海水和生石灰，浸泡的鸦片一点一点被腐蚀殆尽。
我再次听闻关于鸦片的事，是战争开始一个月后，在战争中丧生的鬼纷纷在阎罗殿里哭求公道。
腐朽的大门轰然倒塌，四万万国民从天子到莽夫唯唯诺诺，万马齐喑，神州黯淡。
混混者多而明明者少。生前糊涂，还希求死后明白。
阳间道光三十年，当年的林巡抚魂归黄泉，我特意请见。他经受的伊犁黄沙让他眼神更加坚毅，当他听到自己功德圆满，特许立即投生时惨淡地笑了笑“外贼未灭，林某泉下不甘。愿来世仍保疆卫土。”
“我有一挚友，译有多部西洋书籍，墨姑娘想学习新东西，眼光一定要放向全世界。”
我一直送他到轮回台，想来那一天是我的觉悟日，我感受到了时代的感召。
如今的我再看公务薄上这些中二文字，依然无法会心一笑了之。阅读少量且有限的外文书籍已让我全身战栗。
地府是否会面临这一天？我不知道，但固步自封一定会落后，不进步一定会消亡，这是规律。
“京都出事了，很可能要借你鬼气一用。”谢必安和范无咎同时出现，将我从书堆中拉到现实。
我看到灼目的火光，扑面的热浪与记忆中的海风逐渐重合，香料焚烧的芬芳与石灰浆的甜腥纠缠，喊杀声、号哭声与十年前的枪炮声融为一体。
“这是皇家园林，里面不少精怪丧身火海，更有三百活人无人存生，怕会怨气凝鬼。”谢必安面色少有的凝重，蹙眉看着无数挣扎的魂魄。
我更想让这些厉鬼为祟，好惊醒那些尚沉眠在幻梦中的愚人。
“你们是中国鬼差？”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从火海中走出，用英语大声问。
当然，只有自学了英语的我听得懂，谢范两人都望向我，我翻译给他们，又用英语回了那个英国男人“你是英国鬼差？”
“不是，我是新成的鬼，你们最好尽快送我回国。”他颇为傲慢的回答。
“那真抱歉，阴间没有这种跨国制度，你就暂时做个孤魂野鬼吧。”我顺手招来一些新成的冤鬼“生债死偿，这是中国阴间规矩。”
收拾完残局后我立即连夜上书鬼帝，分条陈述地府改革。
我的鬼生，在那天正式开始。
我不希望，一个民族，在阳间阴间都受外族折辱。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觉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