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13、第五十五章（4）

　　樊东市郊有座闻名遐迩的山峰“孤道峰”，高耸挺拔，前后有四嵕拱卫，气势不俗，但它的出名和仁者见仁的气势不大相干。山如其名，传言站在峰崖上某个位置，能闻仙音，睹仙容。
　　可至于什么是仙音，什么是仙容，号称听过的或是见过的人一旦见问，无一例外，都摆出一副“不可说”的故作高深的姿态。这便很可疑了。
　　无论传言有多夸张，孤道峰的风景还是很有看头的，所以就算有人远道而来没遇上什么神乎其神的仙迹，看看这大自然的美景也算不虚此行，起码骂娘的比设想中的少，在网上写小游记时，也有的夸。
　　夏澜坐在开往孤道峰所在飞雁镇的大巴上，看着窗外颇有些熟悉的建筑物——特别是一栋灰房子顶上硕大的广告牌，由于疏于维护，公司名里前两个字“柏王”，各自的一些笔画日吹风晒下都脱落了，变成“白干”，令她印象格外深刻——直感叹冥冥之中果然是有注定的，兜来兜去，居然就没兜出过这圈子。
　　孤道峰，这里据记载藏有某个祷生阵阵脚，她为此来过很多次了，次次无功而返，希望这次能“祖先保佑”，有所收获。
　　车厢里很吵，有四五个老头老太大概去佛寺参加什么活动，嗓门大，兼中气十足，闭塞的车厢里充满了他们的笑闹声。不知道有没有关联，司机好像把空调温度又调低了一点。
　　苏慎和夏澜并排而坐，正闭目养神。窗外景色虽真朴，却勾不起夏澜的兴趣，她看了一会儿就腻了，转头看了眼后座，程养仙抱臂垂头，一顶鸭舌帽压得很低，盖住了双眼，便若有所思地轻声对苏慎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程家……六年后可能被灭门了。”
　　有大爷大妈的说话声打掩护，她一点不怕被耳力惊人的当事人听见。听力好，不代表从嘈杂声里提取堪比蚊蚋之声的能力就好。
　　苏慎猛地睁开眼，皱眉道：“这怎么说？”
　　夏澜没有立刻接话，捣鼓了几下手机，然后递给他，苏慎接来一看，发现是数十张古籍的影像资料。夏澜看着他专注翻看的侧脸，一边小声说：“程养仙写的那本《集异录》，我认为关键的几页，之前都拍了照，方便路上随时对照查看。它里面有一篇小文，和整本风格极不一样，现在想想，应该是程养仙写来寄托哀思的。”
　　苏慎正好翻到对应的那张照片，心想许久没碰文言文，这又是个竖排没标点符号、中间有不少缺损的古本，不知道能不能读通。头几个字看下来，他发现只要读《东京梦华录》没障碍，那通读这篇文就易如反掌了。
　　果然，全篇下来虽没有提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多半是书作者的自述，述的是一家横遭劫难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并且，这篇文不像是特地集到这本书里的，而是误夹入书页之间，误打误撞合成一册，然后一起被盗，最终流到夏澜手里。
　　苏慎也压低声音说：“我看完了，只说了家里遭难，没提到灭门相关的字眼，你为什么咬定是灭门？”
　　夏澜略略凑过来，手在腮边作聚拢状：“你忘了吗？你不是看到，穿高中校服的程养仙被人用长枪捅穿了吗？多大仇啊，对一个学生年纪的少年下赶尽杀绝的手。”
　　经此一提，苏慎顿时悚然而惊，不过他的关注点落在了别的上面：“那个伤非常严重，以古代的医疗条件，能活下来可以算是九死一生了，程养仙说，他和他那个朋友严清鹊是在怀芝死后认识的，所以他挺过重伤活下来了，而且看这样子多半是严清鹊救的，如此救命之恩，怪不得程养仙要以命相报。等一下，严清鹊，严……严一楠……夏澜，我突然有个想法，这个严清鹊也许和严一楠家有渊源，不仅有渊源，连开启祷生阵的初衷搞不好都一脉相承。”
　　夏澜惊道：“你是说，是严清鹊布阵对付怀芝？”压低声音讲话可愁死人了，连惊讶都要非常克制小声，女生的嗓音比男生尖，更容易在吵闹声中突出，她索性捂住嘴，从指缝里漏出气声。
　　苏慎点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怀芝在整件事中可能是最无辜的，否则他不会萌生打破仙腹解救怀芝灵魂的念头。”
　　夏澜眉毛一竖，愤愤不已，按在下半张脸上的手一动一动，嗡嗡道：“为什么！别跟我说又是个恋爱脑，所谓地给自己女人报仇来了？”她瞥了眼窗外，发现景色几乎没怎么变化，大巴车笨重，再加上这个路段有区间测速，几十分钟才跑了没多远路，“怎么回事，这也太慢了，我们能不能赶得及啊！”
　　“赶得及是走了狗屎运，赶不及才正常，我们前面耽误太多时间了。”苏慎淡定得很，“回到你刚才说的灭门，假如是灭门的话，那这个凶手的目的就很值得深究了。”
　　夏澜立刻醒过味来，本能刷地抬起手，落下去却想起来要防着人，速度力道放慢，轻轻拍了一下大腿，醍醐灌顶的心情还是要表达到位的：“程养仙救怀芝，也许不是凑巧是他，而是只能是他！程家知道祷生阵不为人知的秘密，挡着别人飞黄腾达的路了！”
　　她发觉自己跟上了苏慎的思路，非但毫不吃力，且各种看似不相关联的逻辑都开始没有束缚地，大胆地在脑子里排列组合。
　　正所谓近朱者赤，跟着优秀的人混，各方面都会被拉扯起来。夏澜似乎有点理解小时候家长不许她和学习差的孩子玩的做法了，虽然那时候觉得很不近人情，但和“门当户对”一样，是长大后才能懂的残酷定律。
　　见苏慎没有纠正她的意思，她更加大胆：“连得上，连得上！怀芝死后，怀家的政治筹码落空，祸不单行，一步错，步步皆错，最后家道中落，有人从中受益，不想怀家翻身，就希望祷生阵能一直持续下去，古人迷信，以为这样就能一直保持对怀家的诅咒，所以就对知道破坏仙腹秘密的程家痛下杀手。”
　　苏慎沉思道：“程养仙的记忆没错的话，那严清鹊并不知道他擅作决定去救怀芝，请他帮忙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对他隐瞒了记忆缺失的真相，所以这个人……”
　　“要程养仙的命——不对，是要程家一门的命！”夏澜总结陈词，一时间心脏砰砰乱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尼玛离谱，我和程养仙竟然有共同的仇人。”
　　苏慎道：“乱辈分了啊，是怀芝那辈的怀家人，中间差一千年呢。”
　　夏澜撇嘴：“咬文嚼字的，有差吗？我姥爷家的仇，就是我的仇。这趟来，我非代怀家出口恶气不可！”
　　看着逐渐“钱化”的夏澜，苏慎不由感叹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威力，根本不在接触的时间长短。他虽然不熟悉夏澜以前的言行方式，但对钱立斌太熟悉了，钱某人的微表情，挤眉弄眼的角度，只要看到，绝对不会认错。相比之下，钱立斌被改变的程度没这么明显，大约是缺心眼的缘故。
　　想着，苏慎忽然心中一动，迫切想找个亲近的朋友问问，自己最近有没有不一样了，“谢化”严不严重，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和谢缘表明心迹的那日距今，撑死也才十天半月而已。
　　不过这感觉依然相当令人着迷，仿佛身上染了点对方细小的、连本人都不察觉的习气，是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