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03、第五十三章（5）

　　谢缘啼笑皆非，心说终于想起来提防了，但这都想到哪里去了：“你小说看多了，你一个初中生，打你主意的办法多了去了，完全没有必要雇人。”
　　但史荏还是开始害怕了，见她力气比自己大，个子也比自己高，觉得这下死定了，脚底板微微发麻：“你、你……”“你”了半天，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心一横道，“我管你是不是被人，被人雇来的，你把我抓走也好，反正只要不回去，什么都好。”
　　说完，她鼻子里一酸，委屈极了，冲谢缘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个白眼，然后眼睛向上看，摆出不想理她的傲气，令人想笑。
　　此时，谢缘和她距离很近，将她脸上的淤伤和线状的细痂看得清清楚楚，同时还看到了不少刚才隔得远被忽视的小伤。
　　这些伤痕的分布和类型再度勾起了她的陈年回忆，它们不太像是被成年人责打或者虐待造成的。责打以惩戒为主，不会照着脸又抓又扇，而如果是虐待致伤，伤情一般又重又残酷。它们更像是打架互殴留的伤，或者是……单方面被欺凌“教训”导致的。
　　“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谢缘故意问她。
　　史荏下定决心不理她，装没听见。没过几秒，她眼圈更红了，右手撕着左手的指甲边。
　　“你是不是在学校常常被人欺负？”谢缘又问。
　　史荏抽了一下鼻子，右手不顾左手的指甲缝里的刺疼，死命地撕扯指甲。她憋了半天，憋不住了，眼朝天，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跟你没关系。”语气一改刚才的局促窘迫，变得非常冷淡。
　　“是没关系，”谢缘说，“但是我以过来人的身份现身说法，这种事逃避是没用的。”
　　史荏终于不折磨她的眼珠子了，稍稍一转，垂下看着谢缘的脚面：“你从赵欣姐姐地方听来的？”
　　“不是，这是你的隐私，她替你保守得很好。”
　　“那你……”
　　“说了是过来人。”
　　史荏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谢缘也不想催她，反正都半夜了，再催时间也不能倒回到八九点去。
　　“不逃避也没有用，”史荏忽然张口，声音低落地说，“没人当回事，而他们只会更嚣张。我就当他们狗叫，忍一忍就好了，反正到网上逛一逛，跟网友聊聊就会好很多。我就当现实是假的，网上才是真的。”
　　谢缘又有点想哭，手还是牢牢抓着史荏的手，头脸扭开去，逼自己忍下泪意后，再转回来：“那你这次离家出走……”
　　“我没有离家出走。”史荏反驳，“我只是出来散散心，在虚假的地方待久了，我要到现实里补充能量。”
　　谢缘道：“好，就当你这么做是情有可原吧，但是你在联系不上赵……欣的时候，没钱住旅店，宁肯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乱转，也不改签回去，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很危险？”
　　史荏嘀咕：“有什么危险的，实在大不了就一死嘛。我没在怕的。”
　　“别老把死挂在嘴边，死没那么简单的！”谢缘生气地拔高声音，可说完就陡然泄气。
　　死哪里没那么简单，死是这世上最难的事，也是最简单的事。人可以在万般折磨下咬牙苟活，也可以在仅仅一句轻描淡写的怂恿下，就如一盏豆灯，呼哧一声，轻易熄灭。
　　常有人说，不就这么点事嘛，如此这般做，不就过来了吗？
　　真能套个公式，如此这般做就过来了，她求之不得。多少人求之不得。
　　史荏大概刚发现跟谢缘之间有代沟，便觉得她说的话像所有大人一样，既武断又自以为洞察世事，接着就觉得她很无趣，不想和她聊了：“行行行，姐姐，我没你懂，你放开我吧，算我倒霉，我回家去了。”
　　谢缘问道：“大晚上有车次？”
　　“……没有。我到火车站外面的肯德基趴几个小时，早上就有车了。”
　　“我看还是到我家……”
　　“不用了，姐姐，怎么说呢，还是谢谢你。我怎么来就怎么回，没危险。”
　　史荏耸了耸肩，心想赵欣姐姐应该是烦她了，去外地又不是上外太空，微信看到消息回一下根本不是难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嫌她小屁孩矫情负能量，打算冷处理不睬她了，找了朋友来打发她回去。
　　好笑死了。人家就网上冲个浪，心血来潮开导开导人，谁规定必须开导到底的，说不定转头还跟朋友说，现在小孩真脆弱，打打闹闹而已，居然上纲上线了巴拉巴拉。
　　好比面前这个姐姐吧，心里要没这么在腹诽她，她倒立回家。
　　可是……
　　可是这个姐姐说她是过来人……
　　史荏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怨不得那帮人谁都不欺负，就欺负她。大人的话术不就是这样吗？什么“我又不是没碰到过”，“我见得多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听过的还少吗，换汤不换药，来来去去都是高高在上那一套。她才不上当。
　　谢缘见她不情不愿地扭着手，只好松开，随口问道：“你家是哪里的？”
　　“渭西。”
　　谢缘一听，立马道：“好巧，我学校在琅州，明天也要回琅州，去渭西的车每一趟都会在琅州经停三到五分钟，我跟你顺路。”
　　其实她是信口胡编的，琅州虽然的确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但去渭西的列车，别说是不是趟趟了，就是有没有一趟是经停琅州的，她都不知道。
　　史荏傻眼了，半天没想出推辞的理由，只能认命道：“好……好吧。”
　　这女孩单薄地站在夜色里，谢缘好说歹说，终于劝服她去自己家睡一晚。到小区门口时，谢缘心想自己可没资格说别人警惕心低，自己不也一样。
　　好在史荏的确如她所言，是个普普通通的初中生，在她家缩手缩脚地将就一晚后，早上起床看到谢缘给她准备的早饭，就是很寻常的稀饭、馒头和煮鸡蛋，忽然趴桌上哭起来。
　　谢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默默递给她纸，默默等她平复心情。
　　史荏哭了几分钟就停了，愣愣出了会儿神，然后从沙发上捞起书包，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餐桌上，有脸盆大的麦饼，叶子裹的米糕，金灿灿的裹满芝麻的糖，还有自家封罐的红褐色的酱，全都推到谢缘面前。谢缘看她不哭了，正松了口气准备喝稀饭，见状差点把米粒呛进气管里。
　　史荏说：“姐姐，这些都是我们那里的特产，我就不带来带去了，你跟大家分一分，一起尝尝。”她指了指那几罐酱，“这个能保存一两个月，赵欣姐姐回来了，给她一罐尝尝，蘸馒头或者炒菜都可以的。”
　　谢缘盛情难却，就收下了。
　　史荏不好意思地埋头吃早饭，应该是觉得下稀饭的榨菜好吃，拿着外包装看了好几眼。谢缘趁她不注意，往她书包里放了一整袋家庭装的榨菜。光有榨菜算什么事，但家里囤的零食小吃很少，谢缘找来找去，就找出几包鸭舌头和坚果，也一股脑儿都塞进书包。
　　两人吃饱后，坐车赶往火车站。到琅州前，她们一路上几乎没说话，史荏情绪里的那一丁点轻松，随着火车驶过一站又一站，肉眼可见地萎缩，直至消失。
　　到琅州后，史荏见谢缘屁股都不抬一下，很是意外：“姐姐，到琅州了，你不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