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99、第五十三章（1）

　　面对赵欣的指责，严一楠真想反手抽自己几个巴掌，然后一言不发，摔门而走。
　　他最终答应配合林蕴做这么离谱的事，在疑多信少的情况下，催眠自己，悖逆本心，忍着不屑整理那些可笑的“布阵方法”，为了谁？
　　结果倒好，这个人非但不领情，反而言辞间，好像已经把他视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谓不心力交瘁，而在这一刻，他更是心寒至极。
　　在赵欣的怒视下，他沉默半晌，按捺着性子冷冷道：“你搞错了，没人说会杀谢缘，杀人是犯法的事。”
　　赵欣噙着泪：“你当我傻吗？我是有精神障碍，但是我不是傻子！严一楠，我收回来时的话，我不想改变命运了，我……”
　　“但是我想。”林蕴突然插嘴进来道。
　　赵欣一愣，手指死死抠着门框，咬牙切齿道：“你想，你就去找害你妹妹的凶手，祸害谢缘干什么？”
　　林蕴艰难地平复了一下呼吸：“我也想找凶手，冤有头债有主，但是他人在哪里，什么时候能被找到，谁也不知道，并且，”她努力压下心头抽动的道德感，“即便凶手很快就能被抓住，我想拿到他的血，足够的血，还得过警察那一关。”
　　闻言，赵欣浑身发冷：“所以你……”
　　林蕴道：“不一定就敲定谢缘，我会尝试别的办法。赵欣，你不能因为谢缘现在跟你关系好，你就忽略她曾经袖手旁观的冷漠。再退一步讲，如果张雯的血可以用，那么套用你的话，张雯也同样会被‘杀’，‘杀’谁都是错，但是你却同意了。就这个点来讲，大家彼此彼此。”
　　“别说了！就你懂是吧？”严一楠忍无可忍地打断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问题，你少掺和。”
　　严一楠的嘴唇一开一合，赵欣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室内的光一瞬间变得像工地上的照明一样，亮得刺目，她不由得半垂下眼。
　　“杀”谁都是错……大家彼此彼此……
　　林蕴一针见血的话不断在耳边盘旋，从左耳绕到右耳，从右耳穿进后脑，嗡嗡吵闹不休。
　　害人的时候，可以不讲求对错；以牙还牙的时候，却必须被要求照章循矩。
　　害人是错的。
　　是的，是错的。无论站在哪一端，都是。
　　于是崩溃绝望由她来承受，喜怒不定由她来承受，人憎狗厌由她来承受，什么都她来承受。
　　于是她给至亲带去细细密密、无孔不入、无穷无尽的痛苦，给挚友爱人带去鸡犬不宁、朝不保夕、没完没了的负担。
　　他们之所以战战兢兢，甚至铤而走险，都是因为她叫赵欣，不入昔日同学眼的赵欣，嘴笨手笨、一再龟缩换来变本加厉的赵欣，试过无数次自赎却屡屡溃败的不争气的赵欣。
　　一季又一季的清风明月，一季又一季的反反复复。
　　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只是这样也就浑浑噩噩过下来了，可是每一次新来的好，没有比上一次更好，每一次重来的坏，却总是明里暗里添掺更坏的铁坨子，重压之下，新生的速度赶不上坏死的。
　　何苦来哉。
　　赵欣一恍惚，眼睛里泪如雨下。
　　她没头没尾地说：“严一楠，下次要把东西藏好哦，别给人看见。”
　　话毕，她转身冲进房间，爬上飘窗，拉开玻璃窗一跃而下。
　　这栋楼是小区最靠东边的一栋，底下是植得很密很宽的灌木带，过人很难，她心想从这里下去，砸不到人。就是要带累这幢楼房的房价，要害得左邻右舍睡不好觉，她默默在心里道了个歉。至于道歉有没有用，反正一死白了，不纠结。
　　严一楠死都没想到，赵欣会骤然寻短见，而且连一刻犹豫都没有，连一刻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
　　他大吼一声，前扑的惯性使他狠狠撞在窗台上。人已经看不见了，他发了疯一般狂奔下楼。他不敢坐电梯，怕在等待下行的时间里，无声静默里巨大的绝望会一口将他吞噬。
　　绕到楼后一看，灌木丛中，和赵欣一模一样穿着的人一动不动躺在杂草里，断裂的粗枝花簇溅得到处都是，草叶上，灌木冠顶上，几步远的光缆箱上。
　　草丛里还有一人，跪坐在近旁，抱头伏地，边呕边哭，声嘶力竭，然后朝左边直直歪倒，也一动不动了。
　　严一楠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乱中有序地打电话求助，尤其和接线员报信息时的声音，过于冷静，以至于像个生硬的机器人。
　　眼泪从这个机器人的脸上滚落，划下长长的两道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