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73、第四十八章（5）

　　钱立斌这一声质问里的前半句可谓振聋发聩，听得谢缘暗自感慨。不知道恋人间吵架，是不是都会有此一问，是不是总有一方患得患失，一方有恃无恐。她也这么问过苏慎，还以为是自己顾影自怜的毛病，没想到无独有偶，钱立斌没底气起来，居然和她不相上下。
　　可是后几个反问的字眼就出格了，夏澜没苏慎那样的好声好气，也不会惯着钱立斌的口不择言，谢缘就怕她感受到了羞辱，火冒三丈，说出更难听的话。
　　就在谢缘以为，她会耐心全无，恼羞成怒地让钱立斌有多远滚多远，甚至冲动地说出“分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之类的气话，却听她愣了足有三四秒，接着重重叹了口气，生硬地说：“那这样，我们也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得等时机，时机凑不上，可能一两天都走不了，你要是扛得住学校那边的催促，就留在羊城，到时候你身体状况过关的话，没留后遗症的话，我就允许你一起去。”
　　也许是因为夜色障目，谢缘总觉得夏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口吻是粗暴了点，但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忍着笑。
　　离得远的谢缘都注意到的异样，钱立斌愣是没发现，等对方说完，一颗心哇凉哇凉的，无比失望地颤声道：“你这是在施舍吗？我是你养的小宠物吗，给口粮就伸脖子任你套绳子？”
　　夏澜头疼，措辞更加犀利：“脖子都能献出来让我折断了，套根绳子不行吗？”
　　这话一出，谢缘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夏澜长这么大没被人捶死，真应该感谢现代的法治建设。吵架果然是人最不理智的行为，伤己又伤身。
　　钱立斌也有同感。他眼前忽然冒出一个画面，一只小虫子停留在一片颜色鲜丽的叶子上，恋恋不去，镜头后退，露出叶子全貌——那是一片食蝇草月牙形的诱捕器。
　　他连忙闭眼驱散这个画面，怎么能这么想象夏澜呢，应该想成带刺的玫瑰，对，带刺的玫瑰才衬夏澜，他不能做光看外表的肤浅之人，接受花的华丽，也要接受刺的锋利，被玫瑰说几句怎么了，换做别人，玫瑰还不屑一顾呢！
　　想着想着，他有些怂了，一肚子的委屈给怯懦冲淡了不少，怔了怔，咬着牙结巴道：“那、那不一样，一个是男人的性命，一个是男人的尊严。性命能给，尊严，尊严不能！”
　　夏澜笑了起来：“你应该报考戏曲学院，真的。”
　　人一旦怂了，就得做好把道德高地拱手让人的觉悟，更得做好一步怂，步步怂的心理建设。果然，刚才没被夏澜捉摸不定的眼神怵到的钱立斌，这会儿结结实实怵着了：“我，我报戏曲学院是夏澜你的损失，我那个，那个我身边美女如云，我也看不上你了。”
　　谢缘扶额。程养仙都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冷哼。
　　夏澜把拳头捏得噼啪响：“你现在也能美女如云，大胆去做，加油。”
　　钱立斌尴尬地嘿嘿一笑，倒退一步，扭过头想寻求基友的搭救。这时候他知道苏慎的妙了，得理不饶人，怼得夏澜有气没地撒，亲人啊。
　　偏巧他这一转头，先看到的是程养仙，猛地想到什么，手指着后者，眼睛却看向夏澜：“等一下，等一下，你们特地跟过来，不会是想……”
　　话音未落，一阵杳渺的钟的轻诵在四下里响起，程养仙抬手在钱立斌脑后一抚，掌心隐隐绰绰，闪过一缕淡红色的光。
　　钱立斌一愣，目光从夏澜脸上移开，似乎被某个看不见的人所吸引，追着就走：“夏澜，你别走啊，你就当我是放屁嘛，一百个美女加起来都没你美——”
　　追到半路，他回过头冲谢缘招呼：“走了啊，你干嘛呢，还等程养仙啊？他都说自己一个人能应付了，别管他了啊，都结束了，苏慎都走了，你不走吗——哎，夏澜，你等等我，你想吃夜宵我带你去嘛！”
　　等他一走，四周再度归于死寂，程养仙道：“太吵了。”
　　夏澜望着钱立斌离开的方向，莫名的，心里浮起一阵伤感，不禁有点后悔和钱立斌争吵。吵没吵痛快，反而如鲠在喉。
　　真是自找的。
　　她扫了程养仙一眼：“不好意思，让你看戏了。”
　　程养仙慢慢道：“是挺不体面的。”
　　“你……”
　　“还剩点时间，你们抓紧告别，我去勘察一下条件。”他不想跟她发生冲突，移步塔的东面，抬头遥望几个小时后太阳即将升起的天际。
　　谢缘把苏慎喊回来，说道：“你们俩有什么急事需要交代的吗，我可以代劳的。”
　　夏澜摇头道：“不需要，都有幻觉了，不用画蛇添足。”
　　苏慎发现钱立斌不见了，奇道：“钱立斌人呢？”
　　“回去吃夜宵了。”夏澜短促地回答道。
　　“御夫有术。”苏慎竖起大拇指，调侃道。
　　夏澜翻了个白眼：“你去夸那位吧，”说着冲程养仙的身影摆了下头，“是御钟有术。”
　　苏慎便了然了，就说呢，钱立斌恨不能天天粘着夏澜，听得进劝才怪。
　　很快，程养仙回到地宫门前，说道：“你们俩各给我一根头发。”
　　“啥？”夏澜愣了一下，被程养仙偷袭，自脑后拔走一根，月光下，那根头发银光一瞬，夏澜气道，“有你这么粗鲁的吗？”
　　程养仙不以为意：“少啰嗦。”一面说，他一面看向苏慎。
　　苏慎把手一抬：“哎免了，我自己来。”
　　程养仙见他头发剃得寸短，淡淡道：“你需要拔十根。”
　　苏慎傻了：“什么鬼，你干脆说需要一丛得了。”想到给一个大男人自己的头发，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最好。起码连起来得满足绕钟一周。”
　　谢缘问道：“这是为什么？刚刚给钱立斌上幻觉的时候，没用头发也挺顺利的。”
　　程养仙从苏慎手里接过当代年轻人最珍视的头发：“现在补上。不然到时候，会出现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情况。不按照本人的特质来布幻觉，会乱套。”
　　谢缘笑道：“那摄像头这些死物机器怎么办？它们没头发给你拔了啊。”
　　程养仙瞥了她一眼：“机器有人复杂吗？”言罢，又走回刚才眺望远方的位置。
　　他再返回时，一切妥当。本就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事，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该知会的也知会了，和谢缘互相叮嘱完安全事宜，双方便各自行动。
　　苏慎最后一个钻进地宫门，隐约听见谢缘在外面的上锁声（特意锁得松，留了道宽缝，方便钥匙在手的他们能开锁），暗道一声糟糕。
　　才分开半分钟，就想她了。
　　他看着手机上无服务的信号提示，从相册里翻出肇林山南雁河的合影，设置成锁屏。
　　但愿一切顺利。
　　即使终究分离。

　　出了公园，谢缘在马路边找到钱立斌，就听他一会儿跟“苏慎”斗嘴，一会儿和“夏澜”聊有的没的，纵使她知道这是盲钟的效果，还是不由感到毛骨悚然。
　　他们找了间快捷酒店暂时落脚休整，谢缘拒绝了吃宵夜的邀请，随便冲洗一把，倒头就睡，谁知躺了一会儿，背后发凉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钱立斌和空气说话的样子，之前在酒店房间里看到的恐怖幻觉，哪一样都在卖力地阻止她入睡。
　　无奈，她爬起来打开点播电视，翻出一部叫《上错花轿嫁对郎》的老剧看了起来，中间睡过去几次，都被突然紧张阴森的音乐吓醒。但她不想关掉电视，反复几次，天也就亮了。
　　天有些阴，谢缘和钱立斌在酒店隔壁找到一间早餐店，就着米线汤吃了一大份锅贴。期间商量买票返程，谢缘提出自己想在羊城多留几日，让钱立斌先回去。后者同意。当他对着空位问“苏慎，你怎么说”的时候，谢缘打着哈欠，满眼泪花，觉得自己差不多免疫了，能熟视无睹了。
　　钱立斌自行打的去了火车站，谢缘站在寒风中，给老谢拨了个电话，听到了这些天难得的好消息——路小丹度过几次手术的危险期了。
　　希望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也能沾上点喜气。
　　此时此刻，羊城xx小区发生骇人听闻的入室绑架案的事，早已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满某当场死亡，受害者母女被送往医院，母亲重伤还在抢救，女儿外伤倒在其次，主要是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需要进一步治疗。
　　谢缘根据网上的小道消息，找了几家医院，终于在第三家医院碰到了“熟人”。
　　在阿白意识里看到过的直发女生，剪了近些年流行的日系碎短发，脸比以前更长更成熟。谢缘看见她时，她正弯腰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一瓶茶饮。
　　她借直起身的动作，手背飞快擦了下眼睛。
　　谢缘心里一沉，赶忙平复了下心情，走到她身边。
　　“你好，我叫谢缘，是熙然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