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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奖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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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居于云端的存在来说,整个费加尔大陆都像是一场看过千万遍的戏剧。
可以触碰到命运领域的神明在河流中百无聊赖地投下一道目光,恰好被那河道转折时的波光所摄。
祂曾说过,潘布尼安是祂最偏爱的存在。
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谁能断言,这种所谓偏爱之中不曾带有一丝渺茫的怜悯呢?
就好像是三千多年前的一切重演,蝼蚁般的存在茫然无知地走向变革,而处在变革中央的人,将用自己的痛楚换来改变。
时隔那么多年,祂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初的好奇。
可当祂看着潘布尼安,突然很想问一句。
后悔了吗?
后悔爱上赫洛亚了吗?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类那些丰富的感情,那一切都不会发生,极致的痛楚也就不会袭来。
贝卢黎的花园之中,金子般的阳光慷慨地洒遍无数随着雨后微风摇曳的植株。在花瓣尖儿上,一抹最为璀璨的光芒悠然地拂过鸢尾那一抹幽深的蓝。
潘布尼安站在原地,背影在鸢尾的丛中沉默着,仿若一尊石铸的人像。
在他的面前,光芒渐渐散去,脆弱的鸢尾随着带潮的风摇曳着,那花瓣在空气中舒展着,舒展着,渐渐地落到了地上去。
当初的景象依稀与眼前重叠起来。
神宫的使者降临在白玫瑰枯萎的花园中。踏入人间那一刻,褐色的花茎竞相染上绿色,花苞结出,玫瑰盛开,大片白色的玫瑰簇拥着他长及腰部的金发。
而如今,百花摇晃凋落,眼前无数的蓝色鸢尾纷纷落在地上,绿色从叶尖缓缓褪下,只剩下一片惨然的灰败。
花落了。
在贝卢黎三千多年的历史中,这是唯一的一次。
他的目光却落在鸢尾落下的残花之中。在那柔软的丛中,有什么东西摇晃着飘了起来。
是一抹冰冷的蓝色光泽,带着些潮气,慢慢地,像是一捧脆弱的泡沫,缓缓向上升去。
潘布尼安的目光粘在那抹幽蓝上,心跳却慢慢重回他的胸膛。
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突然意识到那抹幽蓝究竟是什么。
那抹最璀璨的光芒已经散开了,他扑上去,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道蓝色的光。
人可以抓住光吗?
当然不行。
那蓝光自他的掌心穿出,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挽回的姿态继续向上升起,在阳光之下的半空中,散开成一捧抓不住的光尘。·
美得像梦境一般。
他突然很想知道,黛沫笛冲破了海面所见到的那缕光,是不是也这么美,美得让人只要注视着它,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站了起来,声音很轻。
“如果……如果我继续做安多尔,他能回来吗?”
那道声音里几乎听得出怜悯。“你已经无法再做安多尔了。”
名为安多尔的圣殿石像,早已消失在这世间。
神权的时代终将过去,而安多尔就是旧时代的祭品。
就像三千年前祂降临这片大陆,自此光明的信仰在大陆生长,一切都从贝卢黎为起始。而三千年后,自由的气息从大陆之西吹起,贝卢黎一步步走向落幕,世界终将再度颠倒。
站在命运河流的转折处,站在世界宿命的漩涡中心,人类的爱憎与命运,渺小得不可察觉。
尽管对于那个人本身来说,那是余生再也无法跨越的沟壑。
在神权时代的最终幕,祂愿意将自己最后的偏爱与怜悯赠予那个悲哀的人类。
尽管那毫无意义。
“也是啊,已经不可能了……”
他站在花园里沉默着,久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既然已经不可能了,那他就只能继续做潘布尼安了。
那支不远千里而来的军队在某个黎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坦沃尔蒙。除了最前方的马匹上只剩下了一道笔直的背影,几乎与来时毫无分别。
贝卢黎的深处,白袍拖地的祭司跪在神像面前,抬起的眼神里带着忐忑与悲悯。
愿神庇佑祂的子民,愿阳光所至之处,世间再无动荡与不安。
神像之后的存在逸出一声叹息,回荡在空旷寂静的贝卢黎。
*
来自极西之地的林海气息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席卷了费加尔大陆。
那传奇的昔日圣子,背负着神明之爱存在着的人类,那名为潘布尼安的西部之王,那率领群狼的新王,将战火烧到了费加尔大陆的每一寸土地。
在人们的悲鸣声中,贝卢黎永恒地沉默着,信仰在战乱中被撕碎重铸,神明的光辉正一步步走向日暮。
而这一切之于潘布尼安来说并无意义。
来自摩拉杉的铁蹄最终停在了大陆最南方的边缘,克兰利斯群岛在浓雾缭绕的海上与之遥遥相望,昏暗中的零星光芒好像从三千年前投来的一瞥。
那位新王坐在礁石上,彻夜地凝望着克兰利斯。
缥缈的歌声从浓雾深处传来,渔民们说,那是人鱼正在迷惑过往的船只。
他看着无数船扬起帆,高耸林立的桅杆挤挤攘攘,却只有寥寥数只返航。
来自费加尔各处的人们前仆后继地去往克兰利斯,寻找传说中深海的宝物。镇民们收拾起上一位客人的遗物,然后带着笑容继续为下一位提供船只与食宿。
他们对那些宝物讳莫如深,却从不否认它的存在。
有人说那是神明游历大陆时的旧物,在信仰动荡坠落的如今,人们评估着传说的价格。
在海风最凛冽,波涛最汹涌的崖壁礁石上,潘布尼安穿着金白相间的华袍,遥望着海平线的尽头。
那传说或许并没有错。
来自神明的礼物,就藏在大海的最深处。
只要捱过命运的波涛,捱过人鱼的迷惑,捱过雷电与暴风雨,或许就能欺骗死亡,就能得到用生命追逐的奖赏。
*
在他继位的第十二年,有人说他疯了。
他的军队驻扎在那个无名的海边小镇,守卫自己的王痴望着海面一夜又一夜。
外面的人开始悄悄地将他称作疯王。
这回再没有狂信徒冲上去维护昔日圣子的名誉了。因为掌控者大陆的信仰已经毁灭。
贝卢黎收缩了势力范围,在坦沃尔蒙平原的深处,银白色的建筑重门紧闭,神明的一切都被关在那处小小的角落里,刚从战乱中脱身的人们无心再去关注。
不会再有一骑当千的圣殿骑士团,不会再有从天而降的神谕晓谕大陆,不会再有人在每个光明祭上跋涉数千里,只为了跪在地上接受来自神宫的赐福。
更不会有人再回想起几十年前为世俗的国主们赐福的那位圣子。
取而代之的是守在大陆边缘的那位西部疯王。
疯王置他的伟业于一旁,人们竞相而起,将费加尔再度划分为一个个国家,一座座城邦。
或许偶尔有人会想起旧时候,吟诵着神明美德的祭司穿梭在大街小巷,人们建立起神殿,将自己的爱戴与信仰奉与光明。
但是那样的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眼前自由的野望与放肆的空气似乎更为吸引人。
在潘布尼安所不知道的地方,世界依然天翻地覆。
他完成了自己的宿命,在一无所知之中。
那位神明轻轻叹了口气。
祂的力量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祂将陷入沉睡,等待着下一个大变革的到来。
而礁石上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终日不变的衣角溅上了些许水汽,海浪朝他扑来,打湿了白色的衣角。
七百多个日夜,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海的真实。树立在面前无形的壁障终于消失不见,情形与十几年前的贝卢黎花园如出一辙。
这一夜,准备了许多年的船只终于驶进了那团浓雾之中。
镇民们平静地送走了相处数年的军队,收拾着华美宫殿里遗留下的财富。
他们不理解,坐拥着无数财富与至高权力的疯王,为何会去追逐深海里虚无缥缈的财富,但这不妨碍他们再度竖起桅杆,等待着下一个追寻宝物的旅人。
贝卢黎的深处,年迈的祭司颤巍巍地翻开古老的典籍,干枯的手指拿着笔,一字字刻画下教廷最后一位圣子的结局——
他亲手葬送了神的权威,贝卢黎的荣光为他所熄灭。几十年前来自西部的那个孩子,也曾带着天真的笑意来到这里,最终含着泪离去。
神明将光明送往世间,但祂从不曾许诺过幸福。
人们凭借着信仰之名,在神的照耀下追寻自己真实的渴望。
如果这份渴望终不再需要祂,仁慈的神会将世界还给他的子民。
老人的叹息含在嘴角,以私心写下字句。
在克兰利斯群岛的深处,凝固的洋流中,人鱼们的歌声中,最后的圣子带着旧日的余晖在此处永远的沉睡。
费加尔的潘布尼安,被神所爱的人类。
他最终将重回信仰的怀抱,在那里与他的神明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欠了一年多的结局终于补上了,土下座。
以上就是正文完结了,其实从赫洛亚消失那里就结束了,只缺一个潘布尼安的结局让我犹豫不定,结果一拖再拖到了现在,私密马赛m(_ _)m
接下来有可能(不定)修全文,不会大改,只是捉虫
最后,谢谢潘布尼安与赫洛亚,这篇文的灵感来自祖娅纳惜版本的《非人憧憬》这首歌,安利一下
看到这里的所有小天使,对不起鸽了这么这么久,明明只是个很短的结尾,我却怎么也收不好。然后谢谢你们,啵啵,日后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