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52、神使

　　达特矛斯的建筑风格与普通的神殿很是不同。

　　它深沉，厚重，带着摩拉杉的旧日遗风，与神殿那些轻盈洁白的建筑似乎截然不同。

　　可推开厚重的大门，熟悉高大的神像端坐在穹顶之上，投下温和的目光，垂落在殿中的人身上，又是同神殿一般不变的场景。

　　一道有些佝偻的身影半跪在神像之前，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虔诚之色，双目微阖，低声念着祷词。

　　他的身后分立着两排身影，都是穿着全然一致的银色甲胄，隐约反射着大殿里黯淡的光芒。

　　自从潘布尼安脱离神殿之后，这里已经很少有信徒再来。

　　摩拉杉本就信仰贫瘠。

　　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本就不是对于神明的信仰，而是对曾经的安多尔，如今的潘布尼安的效忠。当他不再是圣子之后，那他就只是他们的王。

　　寂静已久的大殿早已没了跪在此处的信徒，虽依然保持着纤尘不染的模样，但总难免沾上了些寂寥的影，就连高居穹顶的神像都显得孤独了起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熟悉却又陌生的节奏感，停在了他的身侧。

　　脚步的主人停顿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做，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祷告结束。

　　最后一句祷词落下，老者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青年，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意，一如往昔。

　　“好久不见，殿下。”

　　白袍的王笑着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老者。“好久不见，劳埃德大人。”

　　这不是贝卢黎的礼仪。他一触即分。

　　“而且，您不该再叫我殿下了。”

　　劳埃德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没有进行卸任仪式，就仍然是圣子。”

　　十年的共事足以让潘布尼安十分了解这位老者温和的表面下的某些固执。他并不再多说，直接略过了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宛若一个普通的东道主那样向客人介绍起自己的庄园。

　　劳埃德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身后缀着一列圣殿骑士和一列摩拉杉的士兵，缓慢地穿过达特矛斯的每个角落。

　　一个即将加冕的新王，一位久不出世的祭司，仿佛一对经年不见的朋友一般，怡然地欣赏着这座堪称堡垒的建筑，仿佛先前大半年的那些波折与变故全然不存在一般。

　　寒风凛冽了一瞬，塔尖有积雪飘动，纷纷地落了下来，笼住中庭的一行人。

　　劳埃德抬起头，语气慨然。“贝卢黎已经几百年没有落过雪了。”

　　他是掌管典籍的祭司，对于贝卢黎的一切总是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落雪，还是光明历3509年的寒灾。那一年整个坦沃尔蒙的红土都被白雪覆盖，从未见过雪的信徒以为那是神迹，然而这些洁白的精灵却展现出最残酷的一面，压塌了无数房舍，寒意逼人，无数信徒在那场雪中死去。

　　至于他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了？

　　早就不记得了。

　　潘布尼安停住脚步，静立在他身旁。

　　贝卢黎是神降之地，阳光所钟之处，自然不会有落雪。劳埃德生于坦沃尔蒙，是当地信徒家族的后代，从很小的时候就进入了贝卢黎，从那之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那里。

　　“摩拉杉很少下雪。大人正赶上好时候。”

　　“好时候？”劳埃德重复了一遍，轻笑。“新王加冕，战火平息。确实是好时候。”

　　他转过头，镶嵌在爬满了皱纹的脸庞中央的眼睛仍然分明，不见半点浊意。“殿下就不好奇我为何不请自来？”

　　“好奇。劳埃德大人愿意为我解惑吗？”

　　他语气平静，听起来丝毫不见急迫，几乎与在贝卢黎时别无二致，然而那平静之下，藏着的却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自负。

　　他看似没变，却也变了个彻底。

　　“我来此，一是为了接梅罗尔卿。”

　　潘布尼安的眸子微垂，适当地流露出几分哀意。“关乎梅罗尔阁下的遭遇，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劳埃德微叹。

　　在神殿向卡达安发檄文之后，并非无人质疑，尤其以欧恩·卡达安的反应最为激烈。他执意声称梅罗尔的死是潘布尼安的阴谋，只为将罪名安到他的头上。

　　然而根据贝卢黎的占卜指引，梅罗尔的死确实与旁人无关。至于窝藏兽族遗毒以及刺杀圣子，也确有其事。那位名叫瑞丝娜的兽族，死前确实暴露了身上独属于卡达安的痕迹。

　　兽族的信仰与光明神截然不同。

　　它们憎恨太阳，在历史上多次袭击神殿，若非龟缩于亚科尼，也就是帕法尔之内，早已被神殿剿灭。就算刺杀圣子这一项在潘布尼安宣布脱离神殿后不再作数，光是窝藏兽族余孽这一点便足以招致神殿的敌对。

　　贝卢黎之所以没有亲自动手，仅仅是因为潘布尼安的事情更为重要罢了。

　　他这次前来，目的之一便是要举行仪式，将梅罗尔的灵魂带回贝卢黎，重归神明的怀抱。

　　而目的之二……

　　念及神谕的旨意，劳埃德的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些许波澜。

　　“还有一桩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叹息的意味，却仿佛一柄利剑。“便是来带神使回贝卢黎。”

　　“你说什么？”

　　看着潘布尼安骤然凝沉下来的面色，劳埃德不由得心下苦笑。然而他不得不重复道：“带神使回……”

　　“大人。”他的话被突然打断。

　　“大人远道而来，想必累了，还是先稍作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他的礼仪周全，却分毫不容拒绝，转眼便消失在达特矛斯的尽头。

　　劳埃德目送着他的背影。

　　年轻的王肩上所承担的是他自己都尚未发觉的宿命重担，然而他却全然不知，还以为可以在洪流之中偏安一隅。

　　另一侧，潘布尼安的脚步匆匆。

　　他看似高高在上，声势惊人，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劳埃德的话让他在那一瞬间想起，赫洛亚终究是来自神宫，神明始终是他的造物主。

　　……不。

　　他的神色沉了下去，绿眸阴沉得近乎黑色。

　　他是为他而来。他不会让赫洛亚被带回贝卢黎的。

　　如今的赫洛亚，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