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41、日暮

　　一夜披月疾行，直到破晓时分，莫雷才将加鲁查的事情呈到加贝托的面前。

　　军情紧急，更何况神殿在加鲁查的动作不可谓不大，就算是一直驻守迪特尔的莫雷也感到了些许压抑。那是某种掩藏在潜意识深处的不祥预感。

　　而加贝托的反应比他要快得多。

　　神殿的举动和卡达安在荷努特的动作放在一起，令人几乎能在瞬间联想到某个事实──声东击西。

　　没错，卡达安铁军行军如电，向来都是以雷霆之威闻名，可偏偏这次却迟迟没有交战。

　　不过片刻，他心念电转，已经自动补全了整个过程。

　　显而易见，他们的真实目标绝不只荷努特。

　　他并不敢肯定卡达安和神殿的目标就真的是迪特尔。然而不管怎么说，不管是荷努特还是迪特尔，单独对上铁军和骑士团都是无力抵挡的。

　　这是个明明白白的阳谋。他们在逼他做出选择。

　　让他选，究竟是选择迪特尔，还是荷努特。

　　加贝托神色晦暗地看着桌上的军报。

　　纳瓦内和普拉索尔都是闻腥而来的鬣狗，光是说服他们出兵就已经费劲了力气，想让他们倾力而为是不可能的。而自己也绝不会派出大量的兵力前去荷努特送死。

　　他只能选择一个。

　　另一边，神殿却并没有就此停驻在加鲁查。

　　他们似乎并没有占领迪特尔的意图，而是不停地攻破一座又一座城市，短短几天的时间就使得迪特尔境内一片惶惶。

　　加贝托距离迪特尔不过大半日路程，可却也迟迟没有支援，令神殿的诸人也不禁暗中冷嘲。

　　虽说加贝托联盟有五国之多，可正是因为盟友众多，反而都有所顾忌，紧守着自己的利益。

　　但凡他们能利落一些，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利用五国联盟凝滞的行动力制造出这样的局面。

　　第五日，加贝托的行动终于传来。

　　一支集合了另外三个国家大部分兵力的军队直直朝着伯威夫平原而去，庞大的军队宛如行走的巨兽，几乎无可阻挡。

　　卡达安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面色就阴沉了下来。

　　不管是荷努特还是迪特尔，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伯威夫荒原，只是他们没能想到，加贝托竟能将迪特尔和荷努特的战况直接抛诸脑后，选择了直接釜底抽薪。

　　和攻城战不同，铁军战斗力强大，然而真正的精英队伍并不庞大。

　　伯威夫地势平缓广阔，一旦加贝托完全占领，他们想要争夺回伯威夫的主动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荷努特的战况在卡达安的有意防水之下并不激烈，但是，既然这只鱼饵已经钓不上来更大的鱼了，那么他也该转换一下想法了。

　　而在伯威夫荒原的另一边，安多尔率领着麾下的队伍宛如一只去势凌厉的箭羽，几乎将迪特尔打了个对穿。

　　这个小国常年依附在加贝托的羽翼之下，总体来说是一个商业化的国家，背靠着帕法尔密林，贸易十分发达。而与之相对的是，国中的战斗力少得可怜，这也是当初安多尔第一次攻打加鲁查后迪特尔甚至没有派兵夺回的原因。

　　而没有了加贝托的支援，神殿在迪特尔简直如鱼得水，丝毫感受不到半点阻碍。

　　迪特尔王都，面色凝重的迪特尔国王放在了手中的信件。

　　被拆开放置在一边的信封上印着加贝托的国徽，但信件本身却是来自加贝托王的私人信件。

　　迪特尔多年以来一直与加贝托关系亲密，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国家会有一天面临这样的局面。敌人在迪特尔境内来去自如，国家的人民惶惶不可终日。这个国家已经被覆灭的阴影所笼罩。

　　然而他近在咫尺的盟友却选择了向另一处发兵，将悬崖边上的迪特尔扔在了险境之中。

　　他不是不曾愤怒，甚至于这封信他都一度想要付之一炬。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

　　在这个局势之下，如果说他还有一丝希望的话，那这丝希望必然指向加贝托。他只能依靠着自己足够冷酷的盟友，才有可能在这场席卷西部大陆的战争中生存下去。

　　而信件的内容却让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起来。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思考起向投向卡达安阵营的可能性。

　　但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卡达安和加贝托不同，他年轻气盛，足够暴戾冷酷，如果不是因为神殿属于宗教势力，需要的是民众的信仰，与他的利益并不相悖，他甚至不会和神殿达成合作。

　　他只能依附于加贝托，哪怕加贝托提出的要求可能会让这个国家在战后彻底沦为附属，他也没法舍弃这个选择。

　　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颓然地坐了下去，沉重地长叹出一口气。

　　安多尔很快意识到了迪特尔微妙的变化。

　　其实这丝变化非常不明显，如果不是直觉意识到了某些细节，他甚至也不会发现。

　　如果一定要说出什么地方不同，这很难说。

　　被攻打之处的人民的绝望是真实的，对方的反应也丝毫没有变化，可他就是感受到某种情绪发生了变化。

　　“去查。”

　　一道身影瞬间化作了流光从室内消失。

　　安多尔看着营帐之外不远的城墙，嘴唇轻抿。

　　独处时，他的表情越来越少，但和表现出的不同，少了笑意并没有让他真的沉郁下去。

　　不如说正相反，当他免于再时刻微笑的时候，他内心十分平静。

　　安多尔不知道神明是否还会凝视着自己。而他如今更比任何人都明白神明的强大。

　　他无处不在，无所不知。费加尔大陆的每个角落都尽收在他的眸底。

　　他从不妄想着神明依旧对他的变化一无所觉。

　　可是，神明是无所不知的，不是吗？

　　从神谕降临的那一刻起。不，从他被圣光选中成为圣子的那一刻起，神明真的对今日的一切毫无察觉吗？

　　他甚至会想，这个世界在神明眼中是不是就宛如一场早已知晓结果的戏剧。既然如此，就算是神明也不会降罪于他吧？

　　他平静地凝望着外面的景象，思绪仿佛被分成了两边，一边在飞速思考着一切可能的细节，用来推断自己对手的行动，用来考虑战场上那血气弥漫的一切。

　　而另外一边却仿佛仍在千里之外的贝卢黎，跪坐在那尊中央神像之下，与神明不可直视的脸庞深切凝望。炽热的日光洒在他的脊背上，将神明的力量赐予这具凡人的身体。

　　就在只有他独自存在的静默中，体内神力的流动甚至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仿佛被画在羊皮纸上的河流走向，每一丝金色的力量都纤毫必现。

　　它们灼热了起来。

　　在意识昏沉过去的前一秒，黑暗从四周涌起，飞快地将他包围。

　　在夜色合闭之前，安多尔隐约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