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40、挽月

　　率领着军队回到加鲁查，莫雷并没有多少意外地接受了他们被耍了这个事实。

　　敌军并非真的人数不多，而是将大部分兵力埋伏在加鲁查附近，再率军佯攻迪特尔。

　　若不是自己一时探查有误……

　　他面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城中飞扬的旗帜。那旗帜上的图案他并不陌生，那象征着神殿的日轮足以让任何人哪怕在黑暗里也看清清楚楚。

　　更何况城中的火光足以将此处的天幕照亮。

　　城墙上的人影逆着火光。他很确定此时那人必然正在俯视着自己，以胜利者的姿态。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那位声名远播的圣子。作为一个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人，他很难忽视那人身上属于战场的味道。

　　圣子也会亲临战场吗？

　　莫雷的马在城中弩箭的射程之外一点停下。他抬起脸看着加鲁查的外墙。那里被熏成了黑色，还有溅上的血迹。他不难猜测神殿的军队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毕竟神圣骑士团还有几场战役血腥到足以载入史册。

　　他并不打算凭借自己之前带出去那点儿兵力与一城士兵硬碰硬。比起这个，尽快赶回加贝托汇报此事才更为重要。

　　他在原地勒住了马，略停顿片刻，终是忍不住扬声讽刺：“调虎离山，暗中偷袭。以在下的一己之见，这似乎，不太符合神明的教义？”

　　他的声音顺着夜风飘得很远。他确信那个立于阴影中的人听得足够清楚。

　　他看起来并不为此而愤怒。事实上，一道可以衬得上温和的低沉声音传来。

　　“我相信，即使是神明也不会禁止自己的骑士借用一些战场上的正当谋略的。不是吗，莫雷将军？”

　　莫雷不由得眯了眯眼。

　　他相信那人居高临下的位置足以使他看清自己被火光照亮的脸。但他没想到，一个自贝卢黎而来的人竟也会认得自己的模样。

　　那人看出了莫雷的疑问。

　　他轻笑了一声。“莫雷·特努亚，二十年前便活跃在了西部的战场，没有哪个国家有关战争的书籍会遗失关于您浓墨重彩的一笔。托特尼斯也不例外。”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安多尔圣子。”

　　“您也可以称呼我为，潘布尼安。”

　　“潘布尼安？”他冷笑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贝卢黎的圣子殿下，还有个西部名字。”

　　安多尔并不打算与人在口舌上多做争执。他看得出莫雷并没有交战的意图，而自己也需要他将消息传回加贝托。

　　“那阁下如今便知道了。”他扯开一抹笑意。尽管逆着火光，并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他的表情，他的笑意依旧宛如跪坐在神像之下。

　　但他说：“西部的孩子，终归回到了自己的土地。”

　　目送着那队黑色的洪流没入林中逐渐远去，安多尔的神色不变，只是嘴角的弧度微微放平了些。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那道他无比熟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们走了？”

　　安多尔转过头来，意料之中的，蓝眼睛的神使站在他身侧后半步的位置，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灿烂的金发，身后的火光将他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之中。

　　安多尔笑了笑。

　　“莫雷的座下的主力都在我们手上，他不会鲁莽动手的。”

　　“嗯。”赫洛亚抿了抿唇，又问道。“为什么不用神力？”

　　他知道安多尔的神力还没有恢复完全，但是远不到无法动用神力的程度。他是故意不用的。

　　安多尔闻言愣了一瞬，随即笑着弯了弯眸子。“第一次上战场，一时忘了。”

　　他丝毫不在乎在他面前展现自己不够圣子的那一面。而他很清楚，赫洛亚从不会因为他想不想圣子而有所改变。

　　赫洛亚只是为了安多尔而存在，安多尔是什么样的，他就会接受什么样的。

　　正如他所预料的，赫洛亚并没有因为他展现出的“失算”的一面而有所触动。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战场危险，用上神力会安全些。”

　　安多尔点了点头，接着，眼中弥漫上笑意。

　　“今天的战况如何？”

　　赫洛亚愣了愣。“梅罗尔大人没有向你汇报吗？”说着，他当真以为安多尔是在问战报似的，略微沉吟了片刻，道：“骑士团没有伤亡，摩拉杉带来的军团伤亡约有数百，对于一支第一次上战场的军队来说，算的上是卓越的战绩。”

　　安多尔没有打断他的话，只在他停下之后追问了句。

　　“那我呢？”

　　赫洛亚话音一顿。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安多尔的安全。可以说，从行军到埋伏再到工程，安多尔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他的眼中。

　　只是，他不能理解，安多尔这么问，到底是在问什么？

　　想了想，他决定用人类一贯的交流方式。

　　赫洛亚点了点头。“非常神勇，令人敬服。”

　　这话若是让别人来说，总会多少透着些谄媚奉承的意味。然而神使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语气和缓，仿佛有着十二分的真诚，令人不得不信服他所说的乃是发自内心。

　　安多尔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说不上来这是好或者坏，但毫无疑问，这位来自神宫的神使一日日变得更加像一个普通人。

　　也许之于神使这个身份来说，这并非一件好事。但安多尔没法否认，他的某些鼓涨的情感在他的变化中得到了安抚。

　　就好像……什么渴望已久的东西，正从他手边的水面下逐渐浮出。

　　而直到有一天，那样东西终将到达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消他轻轻触碰，就能揽入怀中。

　　他兀自笑了会儿，待停下来，正对上赫洛亚平静中透着茫然的表情。

　　安多尔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向他解释关于，人类在这种时候笑的原因是什么。而是转而问道：“最后明日中午，加贝托就该收到莫雷的消息了。”

　　赫洛亚点了点头。

　　安多尔并没有向他隐瞒过自己的计划。

　　等到加贝托得知加鲁查失守的消息时，他必然会以为这是神殿与卡达安的声东击西之计。以加贝托多疑的性格，再结合铁军迟迟没有到达荷努特，他只怕会立即停住三国的兵力抽调，进而静观其变。

　　可是，荷努特国王真的能安安心心地等着加贝托做出自己的判断吗？

　　他们互不信任，不信任的源头在于自身的弱小与无力。而这份不信任终将指向他们敌人的胜利。

　　这就是人类。

　　“到那时……”安多尔看向迪特尔辽阔的国土。“才是神殿向世人显露獠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