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29、死物

　　日光爬升至中天。
　　在无尽的林海深处，一道炊烟悠悠地升起，融入到树梢的波涛之中。
　　碧蓝辽阔的天际之下，深入帕法尔无人踏足的深处，一座人类的营地正安静地醒来。

　　走出营帐，赫洛亚与巡逻的骑士点头示意，转身循着指引找到安多尔的所在。
　　位于营地后方，包括圣子和骑士长在内的诸位将领一早便汇聚在了议事厅。
　　他身为神使，并没有确定的职务，但也并没有人可以约束，就算是议事厅也进出无碍。

　　走到营后，一座黑布遮盖的铁笼正立在议事厅之外，一圈精锐的骑士正看守在笼子旁边。笼中不知关着什么生物，在里面不停地撞击铁笼，在这片空地发出一阵阵噪音。

　　经过铁笼时，他脚步微顿，转头问道：“里面关的是什么？”
　　“是这个兽族部落的首领，神使大人。”

　　赫洛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过之后转身走进了议事厅。

　　“赫洛亚！来这儿。”
　　首位上，穿着银甲的安多尔朝他挥手。

　　赫洛亚迎着他走了过去，在他旁边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问候声相继响起，一阵寒暄之后，议事厅重回了正题。

　　赫洛亚这才有空开始打量起这里来。
　　这是神力构筑的建筑，与休息的营帐不同，这座可以携带移动的魔法器物是圣子战时的象征，高居于贝卢黎数百年。
　　毕竟距离上次圣子出战，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了。
　　带有明显的贝卢黎风格的白色墙壁上绘着金色的图腾，由空间魔法加高的穹顶上一轮人造的日光虚悬。议事厅正中是一张长桌，此时圣殿骑士中的将领都已经坐落于此。

　　在他身旁，安多尔的声音响起。
　　“就在昨夜，被派往深处的摩拉杉军队已经传回消息，将逃窜的兽族流民全数逼向了北方。他们没有地方可去，下一步必然只能去寻找他们的同族。”
　　他的手指在地图一侧划过，划过林线漫长的帕法尔。
　　“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紧跟他们，一直到找到兽族中心的那个部族。在北方，卡达安国主正在那里为我们守卫着防御线，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会流窜到人类世界去。”

　　他环视了一圈下首。
　　“由第一团团长率领队伍前去追踪，其他的团长横向铺开阵营，搜寻其他方向的兽族部落。世俗的军队分散拉开战线，确保不会有兽族绕过我们逃去摩拉杉。有问题吗？”

　　议事厅内寂静了一瞬，接着下面的几位团长纷纷开口，在地图上商讨具体的去向。

　　赫洛亚有些出神地望了眼安多尔。
　　他此时神色坚定，与当初第一次在这些骑士面前插口军事时截然不同。
　　如果说他曾经如同一件精巧的，名为圣子的死物，那此时看着这样的安多尔，他必须要承认眼前这个人，他只是安多尔。
　　或者说，是潘布尼安。

　　他不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神明未曾教给他光明的教义。他是神明的造物，却并非光明的信徒。

　　但安多尔自己清楚。
　　梅罗尔也同样清楚。
　　这位年长的骑士长久久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厅中的属下身上掠过，心神却仿佛陷入了沉思。

　　贝卢黎的祭司昆布鲁执掌神殿，在他的教导下，身为孤儿的梅罗尔迅速成长为圣殿骑士最强的战力，拥有骑士中最虔诚的信仰。
　　他从未忘记那场地狱般的瘟疫，携带着他身为普通人的生活远去，直到成为神明的仁慈的注脚。
　　他坚信着神明的力量，从不怀疑是光明将他从黑暗中拉出。
　　他是神殿最为锋利的刀，在多年的征战生涯后来到这片信仰凋敝的大陆。

　　然后他开始意识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事实。
　　那个比他更为虔诚，更为洁净的存在，那位享受着神明偏爱的人类，那个拥有着强大力量的教廷掌权者。他的眸中浮现出阴翳，他所过之处开始战火弥漫。

　　可他并无权置喙。他手里沾着更多人的血。
　　那么，这就是教廷吗？或者说，这就是信仰吗？

　　挥了半生的重剑，梅罗尔第一次开始深刻地思索起这个问题。
　　他开始问自己，他的每一次挥剑，都是为了他心中的信仰吗？
　　在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推动之下，他选择了沉默。

　　骑士们一无所觉，欢呼着的信徒们懵懂无知，教廷的圣子正以信仰的名义，将战争的长矛刺入另一个种族。
　　也许，这次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以信仰的名义，人们究竟在追逐些什么？

　　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已经临近中午。
　　骑士们相继离开了议事厅，偌大辉煌的建筑中只剩下了安多尔和赫洛亚。

　　圣子坐回座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也是刚开始学着实战指挥，可能发生的问题太多了，就算是他也会觉得疲惫不堪。所幸这些骑士们都拥有着作战的经验，他这才不至于全然无措。

　　他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赫洛亚，露出一丝苦笑。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问题。”

　　“没关系。”赫洛亚摇了摇头。“你们做得很好，我预感中的危险被消除了许多。”
　　“你这么说那我就大可以放心了。”他坐直身子。

　　两人边随口聊着边往外走去，刚经过那片空地，铁笼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安静了下去。
　　安多尔与赫洛亚对视一眼，抬步走到铁笼前。
　　吩咐守卫的士兵将笼子上的黑布拿开，一道黑光闪过，光亮照进，笼中的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鲜红的液体将笼子里的地面染深，在血迹中央，那个银发的少女眼眸紧闭，斜斜地靠在铁栏上。

　　是那个部落的首领！

　　安多尔抬了抬手，旁边的骑士会意上前，伸手在她鼻下探去。
　　片刻，他抬起头，对着安多尔轻轻摇了摇。

　　死了？
　　安多尔的表情有些冷凝。
　　生擒首领，原本也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这些拥有着月狼血脉的生物太过稀少珍贵，就算是整个兽族也并不多见，因此才决定留她一命。
　　没想到……

　　赫洛亚转头看了看那人。
　　穿着银甲的圣子目光沉沉，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可惜还是无谓，垂着眼看着前方。

　　他听说过月狼之子。
　　在西部，没有人不曾听过月狼的传说。在他们的文化中，西部的人们甚至连光明的信仰都可以不够虔诚，但没有人不追随月狼的精神。
　　这个少女，之于安多尔来说，或许也是某种象征的寄托。

　　而她死了。
　　这位带着传说血脉的生物，在被敌人俘虏之后，选择了决绝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张了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那边安多尔已经轻轻吐出一口气。
　　“既然死了，那就算了。”

　　算了？

　　圣子转过头来，笑意中似乎带着某种更为冰冷的无奈。
　　“本来还想着日后能用来做诱饵的。大意了。”

　　赫洛亚的话语哽在了喉底，继而渐渐散去。
　　片刻，他笑着摇了摇头。
　　“确实，可惜了。”

　　来自神宫的日光从天际投下，却被帕法尔密密实实的树叶遮挡，只留下几束光斑投射在两人的脚边。

　　趁着半昏不明的阴翳，安多尔摆了摆手。
　　“把尸体处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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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山又回来了！
不过依旧缘更，还是建议养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