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仙草凉茶

2、第一章

　　庄大人闻言心下一动。

　　只因他庄氏一族，因战乱由北方迁到了建南州福源县，和他治下也就是一水之隔。那福源盛产草药，庄氏族人在福源垄断药草经营，行走在外的族人，也多做着药草生意。近些年各地水患不断，疫病频繁，庄氏颇出了几个不肖子弟，乘机或抬高药价，或囤积不发以期暴利。庄大人自己虽不齿这些子弟所为，奈何看在三分血缘上，免不了暗中关照。庄家族人既有了他的照应，这些年来更将药材营生开遍大江南北，再有子弟中科举得第为官，更趁得财势熊熊，家门日兴。

　　庄大人却平添了心事。只因这样一来，族人更加难以约束，日后不知要生出多少烦恼。奈何此时陷得已深了，欲要拔脚出来，却不能够。只得勉强费心，时刻留意——他这番心事却是不能对人讲的。

　　庄大人时刻小心，哪知刚过了重阳，便有两个族人子弟找上门来，一见他便抱膝哭诉。

　　原来数月前建南州因天气太热偶有时症传开，解那时症的方子，十有八九要用到金银花，因此一时药材吃紧，庄氏虽然明里不敢动作，暗中却趁机囤积金银花等物，待价而沽。不想恰于此时县内兰台观新来一位法师，在兰台观开了道场施医舍药。此人道号清妙，医术高明，神通广大，最奇的是他竟能平空取药。也不见他怎么烧符请仙，只在那观中偏殿里摆下桌椅，设一道布帘，有去求医的，便命隔帘坐了，自家从帘后伸出手来切脉。诊毕，那病人也只道帘后一阵风起，少顷便有纸包递出，取了回去，将那纸包中的药煎汤服下，无不效验。那道士医好了人也不要财帛，只要人在吕祖像前供奉香烛，再往观里的善堂舍米若干。如此数月，那道人医人无数，舍的药却源源不断。有那好事的百般打探，既不见观中出来买药，也不见有人送药进去，由不得将这怪事传扬开来。一来二去，众人便都言道，那道士给的药，是天赐的了。

　　众人因这道士医术通神，又能得天赐药，遂敬畏有加，茶余饭后若是讲起他来，也把称呼由从前的“道长”，换成了“真人”。

　　且不说众人对“清妙真人”津津乐道，那庄氏吃了暗亏，叫苦不迭又不能声张起来。原来自打道士在兰台观开道场，庄氏各家的库房便开始丢失药材，三三两两，也不拘什么贵贱多少，每天总要闹腾一阵，凡是囤积了金银花的，药材往往给搬得精光。族长不得已，派了年轻子弟昼夜巡视，也不曾抓到一个贼。庄氏上下俱怀疑那道士用了什么法子盗走药材，却苦于抓不到把柄，只得每日里遣人看住兰台观。几户损失大的人家，又气又急，恨得眼里都要迸出火星子来。也有良善的族人趁机劝他们改过从善，再不要做这样损阴德的事。奈何人由善向恶是容易的，要改恶从善，他尝过那缺德的甜头，又怎么肯回头勤勤恳恳吃苦赚银子？因此上不曾劝得动，反倒被那些人家羞辱一场。

　　其时便有人闹到族长面前，欲要族长出面，请那福源县令斥走道士。族长也甚是为难。他庄氏在福源虽然财大势大，名声却不甚好。素日里仗着家族为官者众，也不甚买那县令的面子。此时无奈，只得老着脸皮走一遭，哪知那县令果然不肯相助，虽然银钱器物收了无数，也只推说“似这般无缘无故逐走道士，到了皇上面前，怕遮挡不住”。族长这才想起来，当今天子，原是遵奉黄老、推崇道家的。免不得又悔又怒，回到家里便一病不起。众人见状，只得从那读书的子弟中挑了两名能言善道的，派了来见庄大人。

　　却说庄大人当时听完哭诉，气得手也抖了，抬脚便将两人踹开。心想我身不幸，既蒙圣上恩宠坐镇建安府，素日里谁不将我做一方大员敬重，偏生又有这一帮扶不起的族人，不说谨慎小心好生过活，倒处处惹是生非，只怕我终要为他们所累，哪一日死都不知道死在何处。

　　庄大人一怒之下竟遣人将两名子弟押送了回去，再不许族人上门。过了数日，庄氏连连托人送信来求告，他不禁叹了口气，暗将此事盘算起来。只不方便自己出面，遂派了亲信到福源境内看了一番，见那道士果然在当地极受尊崇，甚至邻县邻州，都有求医的人赶来拜见。庄大人听了亲信回报，知道一时动那道人不得，族人又书信频频，心下不禁越加的烦闷起来。

　　恰好此时却听见庄公子这般进言。

　　庄大人沉吟片刻，抬头见儿子低眉垂目，规规矩矩站着，顿时生出一个主意来。

　　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温言赞了公子的孝心，便命他下去休息，又命众人散了，单留下管文牍的幕僚张师爷。

　　庄公子领命出了书房，和众人道了乏，便笑嘻嘻向府外而去。

　　庄公子劝父亲荐清妙真人入京，众人虽是不敢说什么，暗中却把庄公子骂了个够。原来大凉立朝以来的两位皇帝，虽然为政清明，却都喜好男风，颇多宠幸。俗话说上行下效，京师贵胄人等，昔日便多有广纳爱宠的，如今豢养娈童更是蔚然成风。众人也颇闻清妙的严谨，据说他素日里无人能见，就是诊病，也只隔着布帘子。但这般也有人传言，说那真人按脉的指头，犹如玉雕一般……众人不禁揣测那真人果然入了京城，又便怎样？但毕竟没有人敢宣之于口，众人出得书房在廊下待了片刻，不见主翁呼唤，便各自散去。

　　庄敏却哪管人议论，他出了府门，犹如鹰隼出了笼子一般，满心想要动一动。待小厮牵来爱马，飞身上去，也不管身在闹市，就连连加了几鞭子纵马飞奔，心里只盘算着，要带些什么物事给那挑剔的道士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