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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情何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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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族长老都是大惊失色,一位名叫楚槐的更是叫出声来,说道:“辛夷!大司命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么?辛夷固然能进入紫云洞天,可是……可是这位紧那罗…… ”他看了一眼紧那罗,显然虽是不敢置疑林宁的判断,但也不尽相信他之所言。
林宁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疑问,温言道:“各位长老,能顺利进入紫云洞天的结界的人,不一定是杀害辛长老的凶手。然而各位在查验辛长老死因之时,是否曾注意到,辛长老心脏碎裂的真实原因,并不是那号称为天魔之音的‘啮心焚’,甚或是来自佛界的‘天香令’,而是真气所激!
此人是先以其他手段杀死辛长老,为掩盖其罪行,才又又制造出《啮心焚》致死的假相。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此人真力不足,对《啮心焚》驾驭不足,才会如此处心积虑。”
他缓步走到案前,拿起一只小小的冻石双耳茶盏,倾出少许褐绿色的茶水,说道:“进来的时候,我已注意到了这一盏香茶。从盏中残茶之色来看,沏茶时间,是在辛长老遇害之前。林某与辛长老素有交往,也知他日常饮茶,从来只用他所珍爱的白玉斗,说明此茶乃是奉于来客。杯沿上微有胭渍,显然来客乃是女子
然而辛长老招待来客的茶水,竟然不是紫云洞天里最好的仙茶‘紫云天’,而是家常饮用的‘明露’,而且只有一杯……”
而辛长老身着服饰,却是睡时所穿的单衣……这位客人,看来是与辛长老……熟悉得很了…… ”
他语意虽然委婉,但木族长老脸上却显露出尴尬之色。作为不能娶妻的木族长老,房中深夜有女子来访,意似亲密,无论如何,都是有些不便。
林宁接下来道:“起初我看出这画像之中的飞天颇有灵气,也曾怀疑过紧那罗姑娘。然而我也知来自佛界的飞天,所习乐音俱以佛音为基础,根本无法弹奏天魔之音,而辛长老的伤势分明又来自于《啮心焚》。
我激出了紧那罗姑娘,是因为我想她的画像一直悬于卧室之内,辛长老为何人所害,她自然最是清楚,然而她虽被诬为凶手,却仍然言语闪烁,似有难言之隐。
直到此时,我便可以断定,行凶之人,必是辛长老亲近之人。
深夜来访,顺利通过结界,猝起发难,而不被辛长老所提防的人,只有在场的几位长老和辛夷姑娘。
所以我故意放出大话,言道极擅弹奏《天香令》,而关于辛夷姑娘听曲之时,行为是如何异常,以致于露出马脚……这位龙女姑娘,方才已说得极为仔细了。”
杜衡与辛艾私交极佳,闻言最是震惊,喝道:“辛夷!你莫不是疯了!他是你的亲生叔父,你怎能…… ”
辛夷冷冷一笑,先前那种娇弱清丽之态,已是荡然无存,说道:“对啊,他是我的亲生的叔叔,我父母只是普通的辛夷花木,未曾修成大道,自然早就随着岁月的转换,而枯荣凋落……叔父说我生来便有道根,他将我带在身边,亲自教我修道之术,只到我一百五十岁那年……”
她远远地凝望着床上辛艾的尸身,冷酷妖艳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柔和的神情:“那一年,我终于脱尽草木之形,修成人身。就在这紫云洞天之内,我当着叔父的面,第一次幻作了少女的模样……
我是照着一幅古画上的无名女子,幻化出来的容貌。虽然还比不上那女子的万一,但已是足够美丽。叔父他……他呆呆地看了我好久,脸上的神情,仿佛梦幻一般……
他喃喃地说:‘辛夷,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有……会有这样的美貌……’”
辛夷双颊白晰如玉的肌肤中,隐隐泛出喜悦的粉色光泽,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其实……其实他也生得很英俊啊,这石兰涧中的木族女郎,哪一个不对他暗自倾慕?那些木族少年,哪一个又比得上他的风采?”
杜衡越听越惊,情急之下,大声喝道:“辛夷!你在胡说什么?”
辛夷格格笑道:“胡说?我没有胡说。木族世代有律,长老不得娶亲,更不得近于女色,这简直是世上最无情的条律!”她双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映衬着紫红花瓣,更觉娇艳不可方物:“男女情爱源自天生,那些生硬的律法又能奈其何!你们只道我叔父他平时最是沉默端方,殊不知早在三年之前,他……他便早与我结下了私情!”
此话一出,不吝于是石破天惊!所有人顿时为之色变。
辛夷笑道:“当初辛艾他爱我何等深切,这紫云洞天为何要设下那样多的结界,便连其他长老也轻易不得入内,不过是为了我二人的欢爱幽秘罢了,长老们常说我的修习突飞猛进,其实也不过是因为采补了叔父的精气而已……而他,自然也是心甘情愿……”
楚槐惊得半晌合不拢嘴,此时气道:“你你……平素看你倒也极好,怎的如此不知羞耻?你们乃是同根所生,本为亲生叔侄……”
辛夷冷笑一声,道:“两情相悦,又没碍着别人,却与你有什么相干?我自小并无亲人,唯有辛艾于我,亦父亦兄,亦夫亦友,他是我辛夷生命中唯一最是亲密的男人,过去是,将来自然也是!况且他本来就不想做这长老之位,迟早也会带我出走九嶷,双宿双飞!”
辛夷瞟了一眼紧那罗,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突然将手一指,嘶声道:“谁知他后来竟然爱上了这个飞天!飞天算得了什么,什么香音神、散花神,不就是西天一个卑贱的奴仆么?她仗着有几分姿色,居然夺走了辛艾的心!
他自从迷上了这画中的妖女,便对我日渐疏远,最后竟然说什么我与他叔侄之亲,相通乃是□□!哼,便是□□,也早已乱过了,现在他始乱终弃,更是罪不可恕!
起先我倒还在哀求他,对他更是加倍的体贴温柔,有时候他也会心软,对我便是分外的怜惜……然而只需过得一夜,我再与他相见时,他便又恢复了那冷淡的模样……
后来我终于起了疑心,我悄然潜入紫云洞天之内,因为熟悉这里的结界,他根本没有察觉。
我看见他向来高贵笔直的膝盖,竟然跪落在这妖女的画卷之下;看到他丑态百出,向这妖女哀求不休,说道那夜他闲时抚琴,终于感动了这妖女自画中飘然落下,与之相和一曲,从此令他梦牵魂绕…… 他将过去对我说过的甜言蜜语,翻来覆去,都尽数向这妖女絮絮诉说……可笑的是,这妖女摆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儿,任他磨破嘴皮,偏生就是不肯从画上下来。
便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彻底地凉透,仿佛堕入了万丈的冰窟。今晚天黑之后,我下定决心,再一次潜入了紫云洞天。我将他拖上了床榻,他却死活不肯跟我亲热!他对我的态度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怜惜,可是无论我向他哀求也好,争吵也罢,甚至我以自杀相胁,他便如鬼迷心窍一般,只是不肯答应我毁掉画卷。
他说,他要用一生的时间,守候在紧那罗这个妖女的身边;他说他与我相通之时,只是沉迷于我的美色,对我虽有怜爱,却没有刻骨铭心的眷恋……”
她的眸子里闪动着狠毒的光芒:“我佯作哭泣,将身埋入了他的怀中!他的心脏在我的耳边跳动着,那声音仍然是那么有力,听起来让人安然而平静,那曾经是为我倾倒的心,却再也不属于我辛夷所有!
我再也按捺不住,用他教我的道术,凝气成刀,只是‘噗’地一声轻响,便剌入了他的心脏!
以辛艾的修为之深,这一刀并不能使之毙命,但我与他如此亲近,自然知道他的气门所在。这一刀下去,却是封住了他的法力,使他再也无法反抗。他又惊又惧,只是叫道:‘辛夷!辛夷!’
我一挥手,已用青木之气,封住了欲从画面飘落的飞天。紧那罗修为虽然较我要强,但画卷被我以结界封住,她便有天大的法力,也只有暂时拘于画中。等她运足真气冲破结界之时,辛艾可早就死在我的手里啦!
嘿嘿,辛艾先前不是说过,我的一片痴情,让他心如刀绞么?我就要看看他的心肝,究竟是怎样一个绞法!我以气为刀,只是轻轻一剜,那一片心脏便应声而断!嘿嘿,他骗我,这个死鬼的心肝可生得鲜嫩得很哪!都好好的呢,根本没有绞在一起……不过倒真是好吃得很。”
妩青尖叫一声,不敢置信地望向状若疯癫的辛夷,叫道:“你你……你吃了他的一片心脏?”
辛夷妖媚地笑了一声,道:“少司命,你不正在奇怪,那心上少了一块儿么?那缺少的一块儿,你是找不到的,因为在我的腹中躺着呢!”
妩青一阵干呕,弯下腰去,几乎站立不稳。众人也相顾失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林宁抢步上前,一把将她扶住,这才转过身来,对辛夷说道:“辛夷姑娘,人生广阔,何止情爱二字?你做下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害人害已,却是何苦呢?”
辛夷冷笑一声,道:“自我从他修道,直到今日,共计二百余年,他是我生命之中,唯一亲近信赖的男人,是我唯一活下去的信念和支撑……没有了他,也就没有了生命,何必苟活于人世之间?”
她缓缓地走了过来,众人不知为何,自觉闪出一条道路来,眼看着她走到了辛艾的床边,在床头坐了下来,也顾不得血腥肮脏,将辛艾的头颅抱到了怀中,微笑道:“我杀他之后,本是要随他而去的,可是我仍不想毁了他身后的名声。加上我深恨紧那罗这个妖女,所以我才弹奏新学来的《啮心焚》曲,做出辛艾死于曲下的假象,本是想要引得你们怀疑紧那罗,不料大司命他,”
她对林宁惨然一笑,脸上的红潮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如纸的颜色:“大司命当真聪明,我终是瞒你不过……”
妩青突然“啊”了一声,叫道:“还有一事,你的《啮心焚》曲,却是从何学来?”
辛夷轻轻抚摸着辛艾已然变成了青灰色的前额,柔情无限,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妩青气极,正待再言,忽听冥夜冷笑一声,道:“是我教她的,少司命想追究我的罪过么?只可惜我虽于辛夷姑娘有授术之谊,却无杀人之嫌。而私传本门秘技,除了本门师长之外,何人有权将我问罪?如今本门之中,只剩下我冥夜一人,少司命若想以此定我冥夜的罪过,只怕要大大地失望了。”
众人哗然,我更是惊奇万分,林宁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众人皆知冥夜公子出自天魔一派,却不知冥夜公子的师父,我们叫他修老人的,真正的身份,便是大名鼎鼎的天魔那修……这件事情,说来话可就长了……”
他平静地直视着冥夜阴冷的眼睛:“只是林某不明白一件事情,门中法术外传,乃最为忌讳之事,公子与辛夷非亲非故,为何会愿将门中法术私下相授呢?”
冥夜不知何时,已从木架之上摘了一串藤花。此时他将那紫色的花串送到鼻端,深深一嗅,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因为这位辛夷姑娘,相貌极似一位故人……本公子乐意的事,谁也管不着。”
我忽觉身边微风一动,但见空中彩袂纷飞,却是紧那罗飞了过去,缓缓飘落在辛艾的床头。她星子般的眼中,隐见泪水泫然,神情凄凉之极。
辛夷猛然抬起头来,喝道:“你过来做什么?你这妖女才是罪魁祸首!你若不爱辛艾,为何要自画中飘落,与他弹奏相和?你若是真爱辛艾,为何不管他的苦苦哀求,只是冷若冰霜?”
我也忍不住问道:“紧那罗姑娘,既然辛长老对你这般爱慕,而你……你也对他……为何那次相会之后,你便飞入画中,任他百般呼唤,只是不肯出来?”
紧那罗不语,哀婉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膝下一软,跪倒在杜艾的床前。她不惧他已僵直的尸体,双手紧紧握起他的一只手掌,莹莹的珠泪,成串地落在了他肌肤僵硬的脸上:
“不是我不爱你……辛艾,我来这处异地,独居画中又是冷清寂寞;所遇人中,唯有你妙解音律,那一夜与你的弹奏相和,于我紧那罗,也是终生难以忘怀啊……
你是这样的温柔而热烈,这样的勇敢而多情……是我不能爱你啊……我们飞天,世人皆乾闼婆善歌,紧那罗善舞,我也对你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紧那罗……其实,其实,紧那罗并非如传说所言,是飞天神乾闼婆的妻子。
因为我们所有的飞天,既是乾闼婆,又是紧那罗……我们时作男身,时作女身……我并不是真正纯粹的女子,你却是伟岸的男儿,这叫我……怎样去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