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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黄家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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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少女都只在十四五岁年纪,相貌生得颇为相似,都是圆圆的脸儿,杏核似的大眼睛,所着衣衫也均为黄色,若不仔细分辨,当真是分不清楚。
少女们围着老者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无非是说今天娘又摘了什么鲜果子来哪、学会了绣什么新花样哪、今天门口的兰花又开了几朵哪……十句倒有九句半是不打紧的废话。那黄衣汉子夫妇连声责斥,喝令不要尽缠着爷爷,但那几个少女显然是被娇宠惯的,哪里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老者也是喜笑颜开,虽然一时也听不清孙女们叽叽喳喳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连连点头。
我站在旁边,心里突然有些酸楚。如果父王在我身边,想必我也会一样地向他撒娇吧?他那只宽厚的龙掌,是不是还会那么柔和地抚过我头顶的小小金角呢?
幸得那老者突然想起我来,连忙从孙女们的纠缠中拔出身来,回头叫我道:“小姑娘,你来跟我的乖孙女们认识认识。她们天性调皮,一点也没个闺秀样子,你可不要笑话。”
这一句话,又引来少女们一阵娇声嗔怪。但她们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立刻围了过来,对我问长问短。但这一番乱了下来,她们得知我姓白名莹,我也弄清了她们这家人姓黄,共有四个女儿,这三个都是小的,分别叫黄杏、黄飞、黄亭,还有个姐姐没回,名字叫做黄月。
说到大姐黄月,黄老者脸色又是一变,气恨恨地说道:“那个死丫头,回来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黄父黄母不敢多说,连忙迎了我进屋,屋内面积不大,三进小轩,还带着个小小的后院,布置得却十分整洁。黄母去烧茶做饭,三个少女只顾与我谈笑,黄老者在一旁喝茶,不时笑着看我们一眼。黄父不擅言辞,但看得出心地厚道。
一时饭毕,天已黑了,黄杏带我去一间小房,里面床褥一应俱全,又劝我早些歇息。正说话间,忽听院门“呀”地一声,有个女子叫道:“爷爷、爹、娘,我回来了!”黄杏“呀”地一声,笑道:“是我姐姐回来了,今日爷爷定要骂她了。”我有些好奇,但人家私事,我又不好再问,倒是黄杏快言快语,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啊,不就是我姐喜欢戴家的阿胜么?可我爷爷总嫌人家门第寒酸,怕她过去受苦。早上姐偷偷出去见阿胜了,爷爷气哼哼地赶了出去,没找着姐,却把你给带回来了。这会爷爷定是要罚她啦,我们得赶快避避,免得受池鱼之殃。”
她吐吐舌头,小鹿般地跑出屋去。我掩好房门,躺回到床铺之上。忽觉一层淡淡白气四下腾起,瞬间如一层薄膜一般,蒙到了板壁之上。
我认出那是隔音的法术,想必是黄家要说什么要紧话儿,唯恐我这外人听了去。我虽不想探听人家隐私,但独自一人事涉异地,不得不多留心一些。
不过这隔音的法术原也粗浅,我只轻轻向板壁上吹了口气,那处白膜便渐渐淡化下去。我耳目灵敏,外屋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吱呀”之声不绝,好象是黄母正在摇动纺车,纺着棉线。
过了片刻,只听屋外黄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都出去野了一天啦。”
那黄月却不做声,黄老者顿了一顿,压下火气,苦口婆心地说道:“月儿啊,你也知道爷爷我是疼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又不是不许你嫁人。只是我劝你嫁给家民,又有什么不好?他们民鸟可是神鸟后裔,外形长得标致,天生又有御火之术。你要嫁给这样的夫君,一生一世都有享不尽的富贵。”
那女子似乎性子娇纵,嗔道:“我嫁给家民干什么?就因为它会御火么?我要一个会御火的夫君做什么?我做饭的时候自己会点火摺子,也不要它帮忙生火!”
黄老者耐着性子劝道:“那你至少可以嫁给阿原啊,昨天他父母也来求过亲了,他天生有一根神奇的尾羽,其上暗含世上无双的奇毒。再厉害的猛兽精怪,都经不起他尾羽一蛰,当即便能毙命。你嫁给阿原以后,管保没有人敢再来欺负你。”
黄月赌气道:“哪天我惹恼了他,他也用那根尾羽蛰我一下,才叫好看呢。”
黄老者气得浑身发抖,说道:“照你这么说来,只有你那个戴胜鸟儿才叫有出息么?头上长一把大扇子般的羽冠,看上去很了不起么?”
那女子跺脚道:“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他有什么不好?你觉得他头顶的羽毛不好看,我倒觉得夏天可以用来扇凉风,方便着呢!”
她提高声音叫道:“再说,我已经把祖传的玉环都送给他啦,又怎么能够反悔?”
黄老者大怒,叫道:“什么?你怎能把我家的传世宝环交给那个臭小子?想当年这玉环乃是我爷爷任西王母使者之时,蒙王母所赐,总共正是一对。咱们家视若传家之宝,一直代代相传。直到我年幼之时,为了报答杨公的救命之恩,这才送他一只玉环,以颂祝他公侯万代,处世行事都象这玉环一般的洁白无瑕……眼下只剩一只,我是打算你招个有权有势的女婿,咱们作为你的嫁妆,郑重其事地送给他,也万望他庇护我们一门老幼……你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随随便便地把这么件重要的宝贝给送了出去?”
黄月被爷爷一顿斥责,心中委屈,被娇纵惯了的性子也冒了起来,哭叫道:“我就要!我就要!阿胜他哪点不好?你无非便是看他家境贫寒,可那是因为秉承他家的祖训,又不是他不懂生财之道!象咱们这山里的人家,要真想有个家财万贯,难道又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么?”
她这番言语,我听来语声却极是熟悉,心头一动,顿时想了起来:“这不正是晌午时分,在桐树下与那戴胜鸟化作的男子幽会的那名女子么?难怪当时那男子叫她月儿,原来是因为她的名字叫做黄月。”这么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黄月爱那戴胜鸟,她爷爷却又望她嫁给别人。”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悄悄透过板壁缝隙看出去:只见油灯之下,外屋共有四人,黄老者一扫那种慈爱的长辈风范,气急败坏地站在当中,他面前的地上却倒着一张凳子,想必是刚才被他盛怒之下一脚踢倒。黄父黄母齐齐跪在地上,一个妙龄女子坐在墙角一张椅上,撅着一张小嘴,手中不停地撕弄着一朵枯萎了的紫花,果然正是那白日里化鸟飞去的黄衣女子。
那黄老者被孙女一阵抢白,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白须不停颤动,一手揎起袖子,嚷道:“我倒不知那姓戴的小淫贼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我今天也不与这小淫贼共生了,我……我要去问问戴学敏,他到底是怎么教育自家儿子的!”
忽听外面有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说道:“在下戴学敏,特来贵府拜访,不知肯赐见否?”
黄老者以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的敏捷速度,飞扑到门前,一把拉开门扇,喝道:“戴学敏!你来得正好!看看你的宝贝儿子把我家孙女儿败坏到什么地步!”
屋外淡淡的星光里,站着两个男子。一个年轻些的,正是我白日所见那只戴胜鸟化作的男子,刚才听黄家爷孙说话,我已是知道他名叫阿胜。另一个约有四旬开外,身着儒服,头顶方巾,一手还轻拈着颌下几缕修剪得十分整齐的长须,样子十分斯文。想必就是戴阿胜的父亲戴学敏了。
只见他对着黄老者一揖,开口道:“世伯言重了,年少慕艾,食色性也,圣人都不可免,何况我辈俗子?”
黄老者皱了皱眉头,似乎被他的酸腐之气噎住了喉咙,他本是一肚子责骂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戴学敏斯斯文文地向黄父黄母一揖,说道:“两位世兄世嫂请了。”黄父黄母连忙回礼,想要邀他进屋,又偷眼看了一眼黄老者,终是不敢开口。
黄老者没好气道:“谁是你世兄世嫂?我黄家当年贵为西王母使者,你戴家山野人氏,与我家哪来的世交?”
话音未落,只听黄月大叫一声:“爷爷!”语气中甚是气恼。
戴学敏不以为忤,微笑道:“戴家出自山野,历代之中未曾有过任何显赫之人,这也是众所周知之事。但戴家世居九嶷,一向安分守已,以耕读传家,虽算不上门庭赫赫,却也是清白门户。黄世伯,戴家一脉,只有这个犬子,人品倒也端方,他对贵家大小姐又十分爱慕,今日更蒙大小姐以贵族玉环相赠,本人便斗胆连夜带犬子前来求亲,家中贫寒,唯有《诗经》一部,乃是秦时古籍,还算得上一件珍物。戴家愿以此书为聘礼,与贵府结为秦晋之好,万望世伯恩准。”
他这一番话说得连我都暗暗点头,借着月光也看得清楚,只见他身上衣衫简朴,袖肘之处也如其子一般,打有两个补钉。身为妖精,想要得家财之富,真是手到擒来,可是听这戴学敏却一直是安贫乐道,虽是有些读书人的酸气,却也不失有几分风骨。他那儿子与黄月又确是两情相悦,依我看来,结亲也是一门喜事。
却听黄老者怒喝一声,道:“好!好!好!戴学敏,我本来要找你去理论,你倒还堂而皇之带着儿子上门来求亲!你欺负我黄家人丁单薄么?明日我便去舜源峰求大司命做主,将你这儿子好好责罚,问一个勾引人家女子之罪!”
黄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戴阿胜极是心疼,不由得踏进门来,刚叫得一声“月儿”,已被黄老者推了出去:“月儿也是你叫得的么?小淫贼,你便在家中等着受罚罢!”
“咣当”一声,却是他亲自插上了门闩!
只听那戴学敏在门外长叹一声,两人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这一夜黄月便哭了半夜,抽抽噎噎,叫我哪里睡得安稳。一早起来也不见黄老者身影,问询黄母,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还是黄飞机灵,悄悄贴着我耳朵道:“爷爷恼了,一早起来便叫上爹爹,一起到舜源峰找大司命做主去了!”
大司命?我恍惚记得,来时路上黄老者也跟我讲过的话。那具有高深法力,令九嶷百族神妖咸服的年轻人类男子,究竟会是怎样一副威武的模样呢?
黄飞见我有些疑惑,忍不住又凑到我的耳边,嘁嘁嚓嚓说道:“大司命是咱们九嶷一百二十族的祭司,他天生便有无上法力,性子又慈和公正,深得各族爱戴,族中但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去找他做主,从无一人不服。”她脸上一红,又悄声道:“大司命长得可俊呢,咱们都说,九嶷族中,可没有一个人赶得上他!戴家虽然并非大族,但戴家父子法力着实高强,我爷爷和爹爹年老体衰,我家又没别的男丁,若他们强要娶我姐姐,咱们可斗他们不过,只有请大司命做主了。”
她先前说话声音大了些,黄月在屋中已是隐约听见,此时一头哭,一头嚷起来道:“阿胜哥哥家里又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他家若用武力抢我,还用得着等到现在么?大司命来了又怎样?便是天皇老子、王母娘娘,也不能逼我嫁给别人!”
黄飞对我吐了吐舌头,悄没声地溜了出去。
黄老者及黄父不在,早饭毕后,我也只得向黄母及几个女儿道别,一边心中想道:“我也是往舜源峰方向去找人,怎么黄家爷爷也不等等我?对了,他急着找那个什么大司命做主,定然是驾云飞去的,他只当我是个凡间小姑娘,也不敢带我前去。”
一念未了,只觉眼前一道黑影掠过,随后是方才跑出去的黄飞又跑进屋来,脸色吓得煞白,口中叫道:“爹!娘!方才那东西又来了!他……他把小妹黄亭给抢走啦!”
黄母正在洗碗,闻言“啊”地一声惊叫,手中碗盏落到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躺在里屋的黄月闻言,一掀帘子冲了出来,只叫道一声:“快去叫阿胜哥!”手上一晃,已是多出了一柄长剑,当即奔出屋去。
我心中惊异,也随之奔出屋去,顿时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就在刹那之间,那原来是分散在大树之下的诸多草舍,全部都无影无踪,只有那一株高耸入云的古树,仍然屹立在如茵的草坪之上。枝叶之间挂有许多鸟巢——草叶编织的、树枝搭成的、泥土垒就的,当真是千奇百怪,还有一些巢更是奇怪,竟然似乎是用丝麻络起来一般,显得异常精致。从这些鸟巢来看,也不知有多少鸟儿在这株古树上安身成家。
此时只见无数羽毛各异、体形大小不一的鸟雀,在大树的枝干之间飞来撞去,叽啾不停,我虽是听不懂它们的鸟语,但也看得出来,它们的神情显得极为慌乱。
草坪之中,但见黄月手中长剑飞舞,剑式凌厉,直逼一只飞在半空之中的鹰隼!那苍鹰体形甚是巨大,披着一身黑羽,双翅展开之时,竟然长如人臂。利爪铁喙,相貌凶猛,便是我一见它也不由得心中生寒。
它坚逾钢铁的利爪之中,紧紧抓有一只小小的黄雀。那雀羽毛凌乱,头颅低垂,身上犹有鲜血滴下,在鹰爪之下丝毫未见动弹,显然是受了重伤。
黄月神色又是惶急,又是愤怒,手中长剑幻起一片光环,直逼鹰身而去,口中喝道:“你这怪物!快放下我妹妹!”
鹰目之中凶光一闪,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恰恰躲开了黄月的剑锋。同时铁喙极其灵巧地在剑身上一拨,只听“当”地一声,黄月手中宝剑拿捏不住,顿时跌落在草地之上!
那鹰反应极是迅捷,当下翅膀一挥,“啪”地一下把黄月打翻在地!随即爪喙齐上,连啄带撕,黄月躲闪不及,刹时身上便多了几处伤口,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只听黄母哭喊一声:“别伤我孩子!”便冲了上来,她双手一挥,一道黄色光芒直射向鹰目之中!
那恶鹰倒也识得黄光厉害,当即将头一偏,堪堪闪了过去,随即又是一翅,便将黄母也打翻在地!黄月一见母亲遇险,顾不得身上伤口,当下强忍痛楚,飞身扑在母亲身上,护住她身上要害,扭头向那苍鹰喝道:“不许伤我娘亲!”黄母正要拼力推女儿下去,突然看到了一旁的我,连忙叫道:“姑娘!我们斗不过这恶魔的,你快跑啊!”
那苍鹰双翅一展,在半空中盘旋不已,却是要觑准时机,一击而下!
黄月大叫一声:“阿胜哥哥!”绝望地伸开双臂,将母亲紧紧抱住。
我眼眶一热,一种莫名的孺慕之情,油然而生。父王,当时若我在父王身边,只怕我也会拼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来保全他此生的全部安宁吧?
“铮”!一声清吟,只见一道青光划破长空,疾射而出,在鹰爪处绕了一绕!
只听一声哀鸣,那苍鹰一只爪趾应声而断!巨痛之下,它终于将利爪一松,爪中黄雀落了下来,正好跌在黄月身上。黄月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它捧在手里,叫道:“娘!娘!你看三妹她还好么?”
那苍鹰情知中了暗算,当即长鸣一声,双翅一展,直飞上云霄,凌空盘旋起来。一双金色的鹰眼棱然生光,似乎要把地面上众生都收归眼底。
我心里微微一惊,起先只以为这鹰是只普通的猛禽罢了,如今看它目力,竟似乎还有了些道行,不再是无知的禽鸟之属。那方才我偷放望鱼剑伤它爪趾,只怕已被这扁毛畜生察觉了端倪。
正思量间,只见那鹰目如电,早已扫到了我的身上。它愤怒地“嘎”地一声大叫,向我俯冲下来,其用力之猛,竟似暗挟风雷之势。
我脑中念头急转,正想拼着身份暴露,将此恶鹰一举击毙之时,只听一个男子大喝一声:“姑娘莫慌,我来救你!”
但见金光一闪,一只遍体黄褐色羽毛的鸟儿凌空飞起,毫不畏惧地向苍鹰迎了上去。头顶那簇扇状冠毛迎风飘动,平添了几分威势。
戴胜鸟!无庸置疑,这胆敢与鹰隼相斗的小小鸟儿,定然便是黄月的心上人,戴家阿胜了。
黄月喜极而泣,强自站起身来,叫道:“阿胜哥哥!”
此时那戴胜鸟与苍鹰已战在一起,它身形在寻常鸟雀之中虽然也算是略大,但对这苍鹰而言,却不吝于是蚁象之别。但它仗着灵活敏捷,左飞右躲,时不时抽空狠啄一下,居然还被它偷袭成功,啄下一大撮鹰羽来。
那苍鹰本是空中之霸,却连吃几次大亏,兼之伤口疼痛,更是野性勃发,当下向戴胜鸟连连猛扑,其老辣凶狠之处,比之有经验的人类相斗也不遑多让。
戴胜鸟渐渐力不从心,空中不时落下它被苍鹰啄乱的羽毛,时而还有一两滴鲜血,眼见得露出败象。但它生性倒也倔强,虽然不敌苍鹰,几个回合下来,身上也已经带伤,却不肯独自逃走,好几次那苍鹰明明已无追赶之意,它偏又飞了回来,犹自缠斗不休。
黄月甚是紧张,一直目视空中,眼睛眨也不眨,此时方哭喊道:“阿胜哥哥,你不用管我们了,你先走吧,找到我爷爷和爹爹他们,叫大司命为我们报仇罢!”
戴胜鸟急促地尖叫一声,似乎在回答她甚么,展翅回翔闪避,却始终不肯逃走。又被苍鹰连番猛攻,身上更是鲜血淋漓。
眼看那苍鹰铁翅一拍,“啪”地一声,将那小小的戴胜鸟打了个跟头,尖逾钢铁的弯喙却直啄向它的眼珠!
黄月尖叫一声,充满了绝望和惊怖。我再也顾不得暴露自己身份,屈指一弹,一道仙气激射而出,“嗖”地一声,正中鹰喙!那苍鹰惨叫一声,喙角流出血来,身子不禁斜斜飘落!戴胜鸟逃过大劫,拍翅随后紧跟着飞了下来,竟还是跟这苍鹰纠缠不休。
这鹰生性当真悍恶,受此重创,居然还未曾折挫凶性。它“嘎”地一声利啸,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向戴胜鸟扑了过去!
我眼见黄家及戴胜鸟惨象,又见这鹰恶性不改,不由得心头大怒,打算此时便要除掉这只扁毛畜生。
正待动手之时,忽然一缕清风袭来,送来淡淡的青草的芬芳。
黄月一跃而起,喜极而泣,叫道:“大司命!”
一道匹练似的青光破空而来,有如无形的一道罗网,顷刻之间,只是绕了几圈,便将那苍鹰缠在光练之中。那鹰左冲右突,却总是逃脱不了这道青色罗网的束缚,那网越缩越小,渐渐束住了那只苍鹰双翅,令它再也动弹不得。
大司命么?我是否该即时与他相见?我略一思索,忖道:“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此人心性。虽然那黄老对他评价甚好,但黄老自身也是妖怪,单是一家之言,却也不能妄信。不若我先冷眼旁观,瞧瞧此人到底如何?”
连忙暗念法诀,隐住身形。想了一想,只恐这大司命修为高深,看出我来,又轻轻一跃,飞到那株大树的冠盖之上,在浓密的枝叶后面藏定身子。
枝叶甚是茂密,我小心地拨开几片树叶,向外张望看时,却恰被另一枝旁生的枝垭遮住了视线。待要调整身姿,又怕弄出动静被人发觉。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你这畜生,上次前来这扶桑香界扰乱,妄想取得他们元丹之时,我念你未曾伤及他们性命,便饶你不死。原指望着你家主人对你好生约束,谁料到今日你不思悔改,又来相扰。若我来得不及,岂不是他们都要丧生在你的爪下?你惧怕修道之苦,想要寻找捷径,寻登仙之路,莫非他们的元丹便不是辛辛苦苦修炼而来的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家主人竟没有教过你这个道理?”
那男子说话之间,带着几分九嶷当地口音,听起来有些奇异,他的语音十分柔和,却又隐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我心中一动,想道:“扶桑香界?便是这一片鸟语花香之地么?那棵大树定然便是扶桑树了。只是不知说话这人可是那个大司命?他的声音好生熟悉,竟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耳边忽然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却是那苍鹰在光网之中垂死挣扎。
那男子道:“这畜生屡教不改,此番又伤你一家,我待要取它元丹,但念及它修行不易,却又于心不忍。不若我用一种手法封住它的道行,叫它不敢再来相欺,你们今日却也放它一条生路,算是积些阴功。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黄老者及黄父连声称是,恭敬地说道:“听从大司命吩咐。”
那男子又道:“这几粒丹药,是我耗三年之力,昨日刚刚炼成的,对于补人元气最是有效。黄老,你家伤者颇多,你便将这一瓶都拿去罢。”
黄老者哽咽道:“大司命之恩,黄家举家倾力,都是难以回报。”
那男子笑道:“你若真要相报,也无需举家之力了,便将你那只玉环许与戴家阿胜为谢如何呢?”
只听黄月“啊”了一声,显然是羞不自胜。黄飞咯咯发笑,黄老者却支支吾吾,不敢回绝,却也不大愿意应承。半晌方道:“大司命又拿老朽取笑了,这玉环本是一对,如今只剩一只,整个扶桑香界,乃至整个九嶷,谁人不知这玉环是我许嫁大孙女黄月之物?岂能轻易许与他人?”
那男子又温言说道:“黄老,当初你少年之时,在山中被一只鹞鹰追赶受伤,致使你坠落尘埃,为小小蝼蚁所困。那叫杨宝的少年从旁边路过,出手救了你的性命,以黄花花蕊供你充饥,还将你伤口养好之后放归山林。你那时尚未得道,却将祖传玉环衔去一只,以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还祝他位列公侯,子子孙孙都如玉环一般洁白无瑕。而今日你儿媳孙女共计三条性命,均为阿胜所救,为何你却如此吝惜这只玉环呢?”
黄老者一时语塞,却也答不上话来。
那男子又是轻声一笑,说道:“凡人有一句话说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知道你是觉着戴家与黄家门第不对,可是这三界众生,又有谁家谁户是生来便有着富贵的根基?便是这天界众仙,得道之前俱是微尘般的凡人;玉皇天帝的原身,也只是个姓张的书生;号称光照八方世界的西天佛祖,成佛之前可不也是一个天竺小国的王子?况且戴家虽然寒素,那戴学敏却安贫乐道,宁可叫儿子上山砍柴维持生计,也不肯凭藉法术聚敛不义之财。咱们这九嶷山中法术不如戴学敏,浮财却远胜于他的人家,难道你老人家又看得中么?”
他这番话入情入理,我不由得也在心里暗暗称是。
黄老者迟疑道:“这……老夫可不都是为了大丫头好?她是我第一个孙女,难道我不疼她?总不是望她嫁个有权有势有根基的人家,也好一世都无忧无虑。”
那男子叹了一声,说道:“可是这一个人是否过得悠闲快活,却是难说得很。便是黄老你安排得细致入微,然而黄月姑娘的幸福,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黄月姑娘,我且问你,你觉得一世无忧无虑之事,乃是云何?”
只听黄月大声道:“大司命,凡人有个叫鱼玄机的女子,她说的两句话,黄月最是认同。”
那男子笑道:“愿闻其详。”
黄月闻言,又似是有些羞涩之间,清了清嗓子,方朗声吟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得有情郎君相伴,纵然是冷饭野菜裹腹,也觉得香甜受用;纵然是茅屋草舍,也觉胜过天下的华屋美厦!”
黄老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声道:“你你你这丫头,当着大司命之面,便说出这等淫词艳语,全没个闺阁秀女的模样!”
那男子朗声笑道:“黄月姑娘既有如此志向,便请黄老玉成令孙女与戴阿胜之事罢!阿胜,还傻站着做甚么?快些过去与你爷爷和岳父岳母磕头!”
那戴阿胜本来一直不敢作声,此时猛然醒悟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响头。黄老者无可推托,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只得作是默许了。
众人嘻笑声中,只听那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咦,方才不是还有一位姑娘在旁么?怎的此时不见人影?”
黄老四顾一番,猛然间叫道:“啊哟,想必是咱们家人露出行迹,把那姑娘吓着了罢?她一人若是偷着走了,这山中险恶,叫人怎的放心得下?”
一时只听他几个孙女又在叽叽喳喳,争着要出去找我。
一片笑闹声中,我嘴角含笑,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