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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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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有点麻烦呢……赵芾仍是踱回椅子前坐了。他是极聪明极通透的人,虽然现下青竹自己对自己的心思可能都还不怎么明瞭,赵芾稍加思量便已洞若观火了。他想方设法地要把青竹拴在玉津园里,可现在青竹已经不满足了。青竹还想要一个能时时处处与他相伴的人,自己却迈不出这方寸天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青竹就会离开吧?
那怎么行呢!赵芾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他已经习惯了青竹的身影,要他再回到以前那种形影相吊的日子可真是比死还痛苦。可是给不了青竹想要的,又该如何留住他?赵芾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玉津园就是一道天堑,让他无法找出解决之道。
赵芾呆坐了很久,直到吴通送晚膳过来,他才恍然觉得身上冷得紧,,伸手去摸搁在桌上的手炉,却发现已经凉透了
是夜,赵芾辗转反侧,一时想着他第一次见到青竹时那个水气里朦朦胧胧的身影,一时又想着那条几乎吓得他失态的翠绿小蛇,再翻一个身却又记起早先白无聊赖,昏昏噩噩的生活,于是渐渐下了决心,青竹若是一定坚持要自己陪他出去玩,那便悄悄跟他去一两次罢了,只要多加小心千分谨慎,也许并不会被发现。毕竟赵祎谋反案已过去了十多年,自己不过是个从犯,又被关了这么久,或许还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下了这个破釜沉舟般的决心,赵芾立刻觉得浑身轻松起来,一想到可以再次看到那片久违的自由天地,他又抑制不住地兴奋,自然毫无睡意,待到窗户纸发白便披衣起身,去青竹房里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一推开门,赵芾便感觉到异样的冷,好像要把人整个都冻住一般。地上白得刺眼,定睛一看,原来不止地上,树枝上房顶上都堆上了厚厚一层雪。
赵芾将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口气,几步跳到青竹门前,在门上使劲拍了几下:“快开门,青竹……真冷啊……”
他听见屋里有了响动,然后是脚步声走到门前,“吱嘎”一声响,门扉打开了半扇,露出青竹睡眼惺忪的脸。
“赵芾……这么早……”青竹揉揉眼睛,终于清醒了些,看见赵芾只披了一件夹衣,光着脚跻了双布鞋,正在门外冻得跳,连忙一把将他扯进屋里,牢牢合上了门。
“下雪了,这么冷你倒是多穿件衣服再过来啊!”青竹一迭声的埋怨。
“我怕晚些你就进城去了……”其实这不全是实话,赵芾真正怕的是自己还没有把妥协的决定告诉他,他就下狠心离开玉津园了。
青竹两步跳上床,扯了被子盖上,一面向赵芾招手:“来,上来,床上暖和。”
地上实在冷得慌,屋里的碳盆已经燃尽,只剩一点若有若无的红影,赵芾只犹豫了片刻,便放下了那点矜持,脱了夹衣,在青竹身边躺下。
被子里暖融融的,赵芾惬意地伸直四肢,除了双脚还有点僵以外,浑身上下都很舒服。
“暖和吧?”青竹表功一般地挨过来。
“嗯。——你别挨着我,我身上冷。”
“我身上暖和呢。”青竹丝毫不以为意。
“你不是最怕冷了吗?”
青竹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双手将赵芾的一条胳膊抱在怀里。
见青竹一脸傻笑,赵芾顿起戏谑之心,曲起膝盖,把冰冷的脚掌蹬在青竹小腿上,感觉到脚下温暖的肢体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仍是放在原处。骤然变得热乎的双脚微有些刺痛,但是暖意却从脚底慢慢扩散开来,让赵芾有点晕乎乎的。抬头看看青竹,仍是一副傻样,还笑眯眯地问道:“舒服不?”
“……舒服。”
青竹笑得更开心了,将赵芾的胳膊抱得死紧。
“你轻点儿,要把我的胳膊拽下来了!”
“哦,好。”青竹放开手,却把身体挤进赵芾的手臂和身体之间,一手撑起下巴,瞧了赵芾好一阵,略带些忐忑道:“你跟我进城玩一玩好不好?我保证不让债主抓住你。”
早料到青竹要旧事重提,赵芾心下有些好笑,只是仍旧板着脸作思索状。
赵芾老不表态,青竹正准备继续劝说,却见他嘴唇微微一动,说道:“好。”
“啊?”青竹还没回过神。
“我说好。”赵芾侧过身,与青竹面对面地躺着。
青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今天早晨的赵芾为何如此通情达理。他已准备好了再一次无功而返,却没想到赵芾竟一口答应了下来。
“怎么了?我说‘好’你反而不高兴?”赵芾微微眯起眼,似乎要反悔的样子,青竹忙道:“高兴!高兴!——咱们什么时候去?”
“不急——”赵芾才说了两个字,便见青竹的嘴撇了下来,脸上明明白白写了“我很急”。
“你听我说啊,”赵芾将他的嘴角往上扯,做出一个笑容来,“这雪才刚停,到处都湿漉漉的,而且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城里家家户户都忙碌着呢,城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你这几天难道不觉得街上摆摊的,做把戏的,都比平日少么?”
青竹想了想,倒真如赵芾所言,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做生意的却少了许多。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呢?”青竹眼巴巴地望着赵芾。
赵芾早已成竹在胸:“要我说,正月十五最好了。”
“正月十五?”青竹掰着指头算了一番,有些失望地说道:“那还得大半个月啊……为何要等那么久?”
“这你就不懂了——汴梁四时景致各有千秋,唯有上元节最是独特繁盛,玩过了上元,其他日子便不足挂齿了。”
“上元节?——都有些什么?”
“什么都有……”赵芾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有些缥缈的表情,目光仿佛穿过了青竹停住在他身后的某一个地方,那里有香雾彩山,十里红莲。
青竹却极不喜欢他这种表情,每当这种时刻,赵芾仿佛都离他很远。他撇了撇嘴,出声把赵芾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什么叫什么都有?”
“哦……”赵芾连眼睛深处都带着笑意,似乎回忆起了特别愉快的东西,“香雾重,月华浓,露台仙仗彩云中——可真的像做梦一样呢……街上有数不尽的彩灯,将黑夜辉映得如同白昼,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接踵磨肩,人人都身着华服丽装,尽夜欢愉——成都很富庶,可是要论繁华却不及汴梁之十一,而上元节更是繁华中之繁华,快活中之快活。”
青竹听得心驰神往,忙道:“都有哪些去处最好?”
“可多了,哪里都好,坐在丰乐楼上看灯恍如坐揽银河,走在马行街上看灯则如同游走于星海中——是各有好处,妙不可言哪。”
“那我们先去马行街,再去丰乐楼,好不好?”
“呵呵,”赵芾笑了两声,马行街自然是要去的,可丰乐楼他却不愿意上——上元佳节,能在丰乐楼上有一席之地居高临下闲坐观灯的,定然非富即贵,就连龙子凤孙也是有的,他便是再借上几个胆子也不敢往那些人面前凑,于是只道:“灯自然是要看的,不过光看灯却远远不能尽兴——吞双刃剑的,吐五色水的,使蜂唤蝶的,追呼蝼蚁的,你看过几处?还有卖的乳糖圆子,蜜煎,生熟灌藕,你又吃过几样?难道不想一一见识么?”
青竹已被赵芾唬得瞪大了眼,心道自己虽然天天在城里晃荡,却还不如一个足不出户赵芾有见识,这次能缠得赵芾与自己同去,想必可以好好快活一番了,止不住眉开眼笑道:“你说得对,我们都要看,都要吃!”
“那是自然,有我在,你还怕不能尽兴?”赵芾也起了谈兴,一手支颐歪着身子道:“这上元节还有一个好处,便是成全了许多痴情男女——那些大胆女子,将香囊绣帕之类的或掷于乾明寺殿前,或遗于端门道上,与有缘拾得信物的男子约定相见,又有年轻风流的公子遇见了合意的佳人,便以言辞颜色相邀,即所谓‘调光’,倒是成就了不少好姻缘,便是姻缘不成,能够执手相交,春风一度,也算是你情我愿,勾了情债,了却相思呢。”
“啊?”对于男女情爱之事,青竹甚是懵懂,至于旷夫怨女之愁,情投意合之喜,更是不明所以,所以也不觉得赵芾说的“好处”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只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也要去调光?”
赵芾“噗哧”一声笑了:“我又不是那风流少年,调的哪门子光?倒是你,小小年纪,眉清目秀,到时候好好装扮一番,没准就得了哪位美人的青眼呢——那时美人软语媚眼相邀,你倒是去也不去?”
青竹摇摇头道:“不去,又不认识……”
“不认识怕什么——就要不认识才好,”赵芾语气甚是轻佻,“所谓野花之香,香就香在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这风尘里的欢爱,尽着良辰美景尝过便好,若真要长久起来,反而没意思了——”说话间,却见青竹仍是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于是语气一转道:“这些说来你原也不懂,灯下美人你不当回事,怕是要一条小雌蛇才能博你驻足回眸吧?”
青竹也听出了赵芾取笑之意,脸上一红,正想否认,却见赵芾笑语宴宴,眼角眉梢是淡淡的风流之意,不由看得有些呆。
“算了,就你这呆样,哪个美人能看得上你……”赵芾暗叹一声。
“我才不稀罕什么美人呢……”青竹讷讷道,“你就很好看了。”
赵芾闻言一噎,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轻薄,可是青竹的表情却偏偏又没有半点轻薄,一副极诚恳的样子,倒叫他既不好正正经经地驳斥,也不好继续调笑,只觉得有些尴尬。
青竹却丝毫没有察觉,目光只在赵芾脸上扫来扫去,然后道:“你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
“哦?”赵芾很高兴青竹换了话题。
“唉,就是很不一样——我喜欢你今天这样!”青竹高高兴兴地往枕头上一趴,侧着脸瞧着赵芾。他无法确切说出今天赵芾到底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可青竹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这种变化直接在赵芾待他的态度里,不再是那种虽然温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真真切切地在他身旁,只有一臂之隔。
赵芾被青竹瞧得有些窘,微微歪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正想着该说的话都说了是不是应该回房间去,却听见青竹凑到他耳边轻轻叫道:“赵芾……”
“嗯?”
“……你是不是害怕我走?”青竹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似乎自己对说出口的话也很拿不定。
赵芾暗叹自己的心思竟屡屡被这看起来颇迟钝的青竹瞧破,难道自己竟变得这般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吗?他迟疑着想否认,可还没等他开口,请又听见青竹低声说道:“你别担心……只要你不赶我,我就不走……就算你不陪我去城里玩也一样……”
赵芾惊讶地转过头,耳朵和脸颊蹭过青竹的鼻唇,异样的触感让青竹立时红了脸,瞧着赵芾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就是这么觉得。我觉得你不想跟我一起去。”青竹低下头,虽然他很想和赵芾一起,逛马行街也好,什么调光也好,可他也不愿意赵芾勉强自己。
赵芾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抬起青竹的下巴,一看他的模样却扑哧一声笑了,道:“瞧瞧你,咬牙切齿的,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我又没说什么,都是你在自说自话。我什么时候讲不想去了?——这么冷,我大清早跑来跟你说了半天,原来你都没有听进去。”
“我都听进去了!”青竹急忙反驳,“可是——可是——”
青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什么来,赵芾抿唇一笑道:“你也别可是了,我在园子里也闷了挺长时间,也该出去散散心了——你说了要帮我避开债主,可得说话算话哦。”
青竹忙不迭的点头,末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真的想去?”
“真的。”赵芾捏了捏青竹的脸,“行了,我回房间去了,免得吴伯送早膳时见不到人又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