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看百年未为足》wilhelm

3、第 3 章

　　青竹毕竟有伤在身，又在热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待穿了衣服起来时，只觉得浑身暖烘烘软绵绵，跟着赵芾进了屋里便往桌前一坐，再也不想动了。
　　“今天让我在地上随便睡一晚就好，明天再收拾屋子行不行？”青竹懒洋洋地问道。
　　赵芾为难地瞧了瞧他，心想天儿这么冷断然没有让青竹睡地上的道理，可他一个金枝玉叶，从小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一个人哪儿会整理房间呢。想了想道：“今晚上你便和我挤一挤吧。”
　　青竹点了点头，道：“好。”
　　赵芾瞅了瞅床上，刚刚穿着鞋去取芙蓉帐，床单被踩了好几个脚印，帐子上积的灰也抖落得到处都是，不收拾收拾是断然睡不下的，眼瞧着青竹瘫在桌前连根指头都懒得动一下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亲自从衣箱里取了干净床单被套换上了。一番忙碌下来，赵芾觉得有些饿了，瞧着桌上还没有动过的饭菜不由得起了几分食欲，戳了戳几乎睡过去的青竹道：“你饿不饿？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听到饭菜，青竹才觉得饿得厉害了，忙点头道：“饿的，饿的！”
　　瞧着他不住点头的样子，赵芾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便也不计较自己理床端饭伺候人这点犯贱，柔声道：“你略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吴通十六岁时就在玉津园中当下仆，如今已是五十有九，四十三来这玉津园年换了四个主人，最早是太府少卿高轩，后来高轩被罢官，流放会州安置，便是右司谏周四维买了下来，周四维不久出知扬州，园子又被转手卖给了绸商尹氏。之后园子便一直在尹家手里，直到乾贞二十四年二皇子赵祎将玉津园买下，转赠给了蜀王赵芾。赵芾是他伺候过的地位最高的主子，当初可真称得上是少年得意，人也生得好，才学又高，可惜只风光了一年不到便跟着二皇子坏了事，听说犯的是谋逆的罪，按大梁律法，不是凌迟也当腰斩的，是今上向文宗皇帝求情，保住了一条命，在这玉津园中一关就是十二年。赵芾一坏事，园中的下人便几乎散了个精光，只剩下几个，后来有卷了园中值钱物事跑路的，有娶妻成家另谋高就的，也有老死的，如今只剩下吴通一个，身子虽还硬朗，腿脚却不好使了，使唤起来很不得力，不过赵芾也不使唤谁，终日坐在桌前将那几架子书翻来复去的看，偶尔写写画画，却是转头就烧掉。吴通只管着打扫那两三间屋子和赵芾的一日三餐，换下的衣物自然有人接去洗，柴米油盐酱醋菜肉都有人定时送来，别的也顾不过来，只能看着这秀美雅致的园子一日日的破败下来。玉津园不再秀美雅致，园子里的蜀王也不再年少得意，吴通过了半百年纪，世事见得多了，起起落落也知是寻常，只是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天天地沉郁下来，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初时遇到他脾气上来了不吃饭也会劝一劝，劝上几回不管用也就不再白费力气了，该用膳时便送上去，若是不吃，送下一餐时再收走就是了。像今天这样赵芾亲自送了冷掉的饭菜过来重热的事倒是破天荒第一遭。吴通瞧着赵芾眉眼间那点淡而又淡的喜悦，实在觉得很稀罕

　　“青竹……青竹，你睡了吗？”赵芾端着饭菜回来，看见青竹正趴在桌上。
　　“没有，”青竹转过头朝他笑了，“只是没力气得很，站着想坐，坐着想趴。”
　　“那就快吃吧，吃了早早地睡。”赵芾把饭菜放在青竹面前。青竹饿得狠了，也不跟赵芾谦让，端起仅有的一副碗筷如秋风扫残云一般把四菜一汤外加一碗白米饭吃的干干净净，看得赵芾直发愣。
　　“很好吃吗？”赵芾从来不觉得吴通做的饭菜可口，可是见青竹吃得这般香，再加上自己腹中空空，不由得对那些已经进了青竹肚子的食物起了几分憧憬。
　　青竹眨了几下眼睛，道：“吃得太快，倒没有仔细尝……”
　　赵芾哭笑不得：“你可吃饱了？”
　　青竹点点头：“饱了。”
　　“你每顿都吃这么多吗？”
　　“不一定，有时多些，有时少些，实在没有东西时也可以很久不吃的。”
　　“如果不吃……会不会饿？”赵芾略有些犯愁，倒不是拿不出多一个人的饭菜，只是自己平日里饭量也不大，如果突然吃得多了起来总会叫人怀疑。若被知道园子里还藏了别人，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要是青竹既能陪自己又不用常常吃饭自然最好。
　　“当然要饿啊！”青竹只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赵芾真的愁了起来——若是不给青竹吃饱，指不定他哪天就跑了，可要同时喂饱他和自己而又不让别人起疑却是不可能的。赵芾还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就好像想养鸟却没有笼子，不但没有笼子，连鸟食都没有，这叫他怎么养呢？
　　“赵芾？”见赵芾不说话，青竹大约猜着了他的难处，于是挨到他身边说道：“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多饭菜给我吃？”
　　“不！”赵芾直觉地反驳。
　　青竹却笑了：“你别骗我——园子这般模样了都不修葺，一定不宽裕吧？你别发愁，你都好心让我住下了，我难道还好意思白吃白喝？我会自己找吃的，你别管我。”
　　“可是……从这里进城得十多里，而且，你有钱吗？”
　　“十多里算什么，从伏凌山到这儿多少路，我还不是一会儿功夫就过来了。至于钱么…….以后再想办法吧。”说完又对赵芾笑了笑，虽然青白的脸有些诡异，可那笑容却是实实在在的温暖，赵芾看了觉得舒坦。
　　以前风光时赵芾很少为什么人费过心思，一来眼前身边从不乏人相伴，二来他什么都有，不管是为名的，为利的，为官的，为财的，别人想要什么他都有能力满足，所以从来都是别人求他而不是他求别人。一朝风云变幻，身外之物都去得干干净净，那些为了身外之物而伴在他身侧的人也就去得干干净净，留他在玉津园中形影相吊。对青竹，赵芾也只想给他所需的容身之处和食物，换他一冬相伴，却没有想到即便没有食物，青竹也还是愿意留下来。
　　“那会不会很麻烦？有钱的话城里的客栈一样可以住的。”赵芾话一出口就很后悔，心道自己这些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居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一青竹被他点醒了真的觉得麻烦怎么办？
　　哪知青竹只是摇了摇头道：“不麻烦，这里很好。我喜欢你的泉水——还有，我也喜欢你，你比锦鳞好，锦鳞跟我要好是想图我的山洞，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却肯帮我，这才是真心跟我要好呢。虽然你没有他那么漂亮的鳞片，我还是更喜欢你。”
　　赵芾轻轻挑了下眉，这是他觉得不以为然时惯有的小动作。赵氏子孙怎会无缘无故的对人好？青竹要住处，他要个伴儿，各取所需如此而已，青竹愿意自己找食物免去他许多麻烦自然是件好事——赵芾自认为看得很透想得很清，然而不可否认，青竹的话让他感到了些“如此而已”之外的什么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