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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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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礼洗漱过正要就寝,却听下人禀报说同知谏院杨濬以急事求见。赵礼知道杨濬素来稳重,此时深夜来见,必是有极要紧的事。当下不敢怠慢,扯了件夹袍披上,快步来到堂前,只见杨濬已在那儿候着了。
“免礼免礼,”赵礼一把扶住正欲拜下的杨濬,“季深公此时来见孤,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也算不上,只是今日下官遇到一个人——殿下可猜得到是谁?”
赵礼见杨濬还有心思绕圈子,心知并非出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于是便也松了口气,随即又为杨濬的冒失稍感不悦,随手指着左手的椅子让他坐了,自己也坐下道:“这么晚了,你觉也不睡,难道就为了来和孤打哑谜?”
杨濬毫不在意赵礼语调中的轻嘲,微微一笑道:“但请殿下猜猜。”
赵礼闻言一蹙眉头,道:“只要是个活人,碰上谁都不稀奇。潘可久?”
“非也——他可是一门心思地想当宰相,一天到晚不在官家面前邀宠便在同僚跟前笼络,哪有心思出来闲逛?”
“哪还能是谁?——难道是官家微服?”赵礼眸子突然一亮,可又很快黯了下去,“虽则于礼不合,可到底不是什么大错。难道你要让人上表规谏?——还是算了吧,上道谏章只算得上不痛不痒,没得惹他不高兴反去找你的岔子,得不偿失。”
“殿下错了。说出来只怕殿下不信——下官在汴河畔桑加茶肆碰见的人,是蜀王!”
赵礼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毕竟这个名字已经多年无人提起,可当他回过神来时已是变了神色,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赵芾?怎么可能是他?!”
“初时下官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该关在玉津园里的蜀王怎么可能坐在茶肆里吃饭喝茶呢?所以下官悄悄跟了他一下午——此人虽然显老了些,也憔悴了不少,但的确是蜀王无疑。当年下官在二皇子那里也多次见过他,定不会认错。”
赵礼显得有些心烦意乱,在地上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当年赵芾赵礼虽同属赵祎一派,却多少有些相看两厌。赵芾辈高爵显,才学又好,自然对这个庸庸碌碌的四皇子十分看不上眼,而赵礼更是不耐烦赵芾的清高傲慢以及处处高人一等的作派,所以两人虽非敌对,关系却一直很冷淡。可即便如此,乍闻那个本该高墙圈禁于世隔绝的人竟在闹市里招摇过市,却也不能不极为惊诧。
杨濬虽然也很吃惊,可到底知晓在先,又比赵礼稳得住,因此神情并无一丝异样,只道:“据下官看,蜀王也不是头一次出来了,无论是用膳看戏还是游玩赏花都极其自如,并无丝毫遮遮掩掩或避人耳目之处——下官有些拿不准,难道官家已密赦了他?”
“不可能!”赵礼断然道,“皇兄虽是个老好人,却不是不知道轻重缓急——赵芾的罪是先帝定下的,怎能在他手里改了去?这岂不是惹人诟病?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赦了赵芾,也定然会令他即刻离开京城,回封地看管,岂能容他这般招摇过市?”
“的确如此——可既然这样,他是怎么出来的呢?这却费思量了……”
“他是独自一人么?”赵礼问道。
“不是,还有个少年,不知是什么身份,衣着倒是不俗,却又不像世家子弟,下仆不似下仆,朋友不似朋友,我看蜀王倒是很迁就他,若真要安个什么身份,下官倒觉得像个娈童——横竖不是什么紧要人物。”
“嗯……”赵礼沉吟着,片刻又道:“他们后来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无非是闲逛罢了,并没有见旁的人,傍晚时在玉川楼吃的饭,接着又逛了马行街,后来一出封丘门,下官便跟丢了,这才急着来告知殿下。”
“奇怪,奇怪……”赵礼连声道,“为何不截住他?以你的能耐,寻些人帮手总不是难事!”
“殿下,下官也不是没想过扣住他,可是蜀王的底细尚不清楚,下官不敢打草惊蛇。看他的样子定是常常如此的,只需多派些人手留意,要截住他并非难事。关键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别的不说,有了蜀王帮忙,要整治那谭儒卿便易如反掌——这还是只其表,再往深里去,还有更多可为之事。到底走哪一步,却要殿下拿定主意。”
赵礼凝神思虑良久,只觉得赵芾身上连着万千干系,有颇多可为,又有颇多禁忌,却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清的,遂道:“此事孤还需细细斟酌,你赶快把赵芾的底细探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城里,都有哪些人在帮他,此事都有哪些人知晓——尤其是官家。这事儿得抓紧了,今儿个你认出他来,难保明日后日不会有别人认出——尤其要防着潘可久,此人心细如发又深不可测,若是被他抓住把柄不知会生出些什么事来。还有,赵芾这块骨头恐怕你啃不下来——你别跟他正面对上,旁敲侧击找些别的门路,最好别被他发觉。孤看,那个娈童也不失为一个着手之处。总之你掂量着办吧,凡事小心些。”
赵芾看看已近中天的月亮,心中一阵慌乱——青竹午后便出去了,这么晚仍没有回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不肯回来,还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不能回来?赵芾自问这段时间对青竹处处迁就,曲意体贴,隔三岔五地给他“解乏”,要说如今青竹对他是如胶似漆难分难舍那可一点也不过分,断不会就这么不回来——那难道是遇见什么事?赵芾觉得颇费思量——以青竹的能耐,想朝东难道还有谁能强让他朝西?莫非,是陷在温柔乡中,被那玉腕金钏,春山秋水迷了眼?苏卿俏,倩女魂,青竹不过是个单纯少年,如何抵挡得住男女欢好的销魂滋味?前日那个金双双太心急,吓跑了青竹,若有个温柔解语的佳人稍加挑逗,难免会卧柳眠花之事,那时自会知晓春宵风流之好,食髓知味流连忘返也不奇怪。
想到此节,赵芾有些后悔,自己一个男人,拿什么去跟佳人花魁争?原本不该放他独自出去的,要是自己一直跟着他,断不会让别人插到中间来。不过事到如今,多想无益,只求青竹快些回来,别让自己这么牵肠挂肚地等着,之后要怎么办,等见到青竹问清楚再说。
又等了一阵,眼看着蜡烛越来越短,白色的蜡沿着烛台滴下在基座上凝成一滩,赵芾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朝院中一路走去,绕过热气腾腾的泉水,穿过一片干涸的荷塘,一直走到墙根下,抚摸着斑驳的墙面,赵芾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迫切地想出去,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乘着风越过这可恨的藩篱。
树荫之下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混杂着青草野花和露水的味道,赵芾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希望清冷的空气能缓解心中的焦躁,直到湿漉漉的草地湿透了他的鞋,疲惫与寒冷一起袭上身体,他才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