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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二百六十二章 童年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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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爵夫人的房间出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走了好一段路,路太太在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却并没有马上开门,而似乎有些犹豫。
“这是谁的房间,路太太?”林珞菲不禁奇怪地问道。
“是从前老爷的房间,自从老爷过世后,这扇门就没有再打开过。”路太太低着头道。
林珞菲这才明白路太太迟疑的原因,刚想说什么,不料尼奥竟一甩手,扭头就走,咬牙扔下一句:“那就让这扇门继续关着吧!和他有关的一切,我不想知道!”
林珞菲一怔,赶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一边向路太太摆了摆手。路太太叹了一声:不进去就不进去吧,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去过,也不知道里面成什么样了,而且,上帝知道,她一点都不想打开那扇门,天晓得那个恶魔在世的时候,这里面发生过什么。
“尼奥!别走那么快,尼奥!”
看到尼奥不顾自己的腿,跌跌撞撞地直往前冲,林珞菲不禁担心地喊他。以前他这两条腿,就是被他这么硬来给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林珞菲喊得急,尼奥却根本不听,反倒走得更快了。林珞菲赶着追了上去,刚要强行拉住他,忽见他自己停了下来。
刚才他们走得快,这会儿已快到走廊的尽头了,尼奥正站在一间房间的门口。这里应该是城堡的东北部,房间的朝向不算太好,外表看上去,也很普通,但尼奥却站在这房间外,怔怔地直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却又不说一句话。
路太太随后跟了上来,她一看到这间房间,神情就变了,目光是那样温柔,唇边恍恍惚惚地含了一丝微笑,好像陷入了回忆。
“路太太?”林珞菲不觉喊了一声。
“啊……对不起,菲奥娜小姐……”路太太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向林珞菲歉然一笑,轻轻地道,“这是少爷小时候住的房间。”
“拉乌尔……”林珞菲愣住了,心里被百种千样的感情塞得满满的,万般思绪都堵在胸口,她站在那里,好像面对的不仅仅是一扇门,因为就在这扇门的后面,是她最爱的人的过去。
“打开它……好吗?……”尼奥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短短一句话,却不自觉地顿了好几次。
路太太摸了摸手里那一大串管家钥匙,却并没有拉出一把来开门,而是将那一大串钥匙重新挂在了腰带上,又伸手从脖子上解下一把小钥匙,小心地拿着,开了门。
尼奥当先走了进去,林珞菲却有些紧张起来。拉乌尔的童年……从前只是听他稍为提及,她都心痛不已,林珞菲害怕自己没有爱人那样的勇气和坚强,在那段过于沉重的记忆面前,承受不住……
作为城堡少主人的卧室,房间的陈设显得有些过于简单,除了一张大得让人咋舌的床以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床边有一张和床面一样高的矮桌,上面放着一个样子奇怪的铁架,几根铁丝搭成倾斜的平面,还有一个椭圆形更矮些的托架,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除了这些,房间里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了,没有书桌,没有沙发,连张椅子都没有。
尼奥站在那张巨大的床前,不自禁地有些好笑。这张床比普通的双人床还要大出一圈,高高的四方形床架上挂着暗灰色的帐子,显得沉闷而拘谨。当时的公爵不过还是个孩子,那样一个小小的身体躺在这样一张硕大的床上,只这么一想,就觉得很是古怪。
路太太没有笑,她走过来,像很久以前常做的那样,将一幅散落下来的帐子重新拉起束好,轻轻一叹:“小少爷小的时候根本不能下床,这张床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尼奥一怔,嘴角边浅淡的笑意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殆尽。他是觉得这张床很大,但如果,这就是一个人的全部世界,他还会觉得大吗?……
林珞菲不知不觉地靠着床架,手探入床上的被褥,绒被柔软轻薄,表面有一种温润的触感,林珞菲的手轻轻抚过,好像还能感觉到公爵的气息。忽然,她的手触到了一样硬物,就在枕边,林珞菲不由得掀起了绒被去看,原来,是一本硬面笔记本,笔记本很厚,林珞菲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翻开了这本笔记本。
“这是……”
林珞菲一声惊呼,尼奥也看了过来,原来那本笔记本上,竟密密麻麻地用好几种语言写满了文字。林珞菲只能勉强看懂英语,尼奥可以读懂佐亚语,两人合在一起,看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这是一本语言学习笔记,但经过了极其精心细致的归类整理,使得它几乎就可以被当做是一本外语速成教科书。不同语言的同义词被列在了一起,更为细致的标注是用英语和希腊语写成的,繁复冗杂的动词变位和名词变格被编成了好几张表格,即使是完全不懂语言的人,看起来也不会觉得难以理解……
路太太也看到了这个笔记本,淡淡一笑,神色间满是母亲般的骄傲:“这都是小少爷小的时候写的,小少爷还喜欢在看过的书上做笔记,但这一本是他自己整理的。小少爷没有家庭教师,修道院长有时会给少爷讲课。有一次,我记得院长无意中提了一句,说小少爷的希腊语不太好。小少爷用了一个星期,把这本笔记本上所有的单词和句子都做了希腊语的标注,修道院长再来的时候都惊呆了,直夸少爷是天赋奇才,小少爷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修道院长是不知道,但照我看,只不过是别人绝不可能有小少爷那样用功。”
林珞菲轻轻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双手捧着,贴在胸口。她一直都觉得,她的爱人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她却忘了,他的童年,是连吃饭穿衣都必须别人照顾的,这一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每天躺在床上,是怎么写下这么多字的?”尼奥低声问道,显然,他想的和林珞菲一样。
路太太含笑指了指床边矮桌上的铁架,她走过去,拿起那个架子,支在床上,示意林珞菲将那本笔记本放在铁丝搭成的倾斜平面上。这一下,林珞菲和尼奥都明白了,年幼的公爵因为太过虚弱,不得不用这样一个架子托着书和笔记本,而那个椭圆形的托架显然是支撑公爵的手腕用的……
尼奥缓缓地坐了下来,将自己的手放在那个托架上,重又翻开了那本笔记本,刚才他还觉得疑惑,为什么笔记本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向□□斜的,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公爵那样侧身躺着,所以不得不以这样异常的角度写下笔记。
“他是怎么……”尼奥顿住了,只是皱眉不语。
“您是要问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吗,弗利奥少爷?”路太太笑着替尼奥接了下去,“这句话,我每天都在问自己,有时也问小少爷,小少爷从没有回答过,但我却觉得,这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坚持,他只是需要一种东西,用来消磨多到空虚的时间,甚至,是用来消耗太过痛苦的生命。那时,我真怕有一天,他闭上眼睛,就这样永远地走了。我总是对他说,留下来,别离开,如果他不想看着他的路太太心碎……”
“路太太,谢谢……”林珞菲含着眼泪,抱住了路太太,“谢谢你把他留下了……”公爵是从来不能看着别人受苦的,路太太那样说了,他就算再不愿意,也会不忍让路太太伤心……林珞菲相信,就是路太太这几句话,让年幼的公爵一天天熬了过来……
尼奥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然指着正对床的那堵墙开了口:“那是什么?”
林珞菲抬头看去,只见那堵墙被一大块幔布遮住了,她不觉也有些好奇,幔布下面的,会是什么呢?
“是一幅画……”路太太咬着嘴唇,似乎很不情愿回答尼奥的问题,“是我让人把它遮起来的,老爷过世后,我再也不想看到它。”
尼奥目光一动,他没有再问,而是站起身,撑着床沿,挪近那堵墙,手一伸,揭开了那块幔布。
林珞菲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幔布下的,竟是一幅描绘耶稣受难日的巨幅油画!作画的人显然偏爱血腥的场景,着重刻画了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苦难,鲜血从耶稣的手、脚、颈脖,甚至眼里、嘴里涌出,因为痛苦而显得狰狞扭曲的面容被极其细致地表现了出来……画的下半部分铺陈了大片粘稠的红色,使得整幅画就仿佛是浸染在血泊中,那血甚至还像是要一直流淌到画框外……
这是一幅应该挂在一个孩子卧室的画吗?!
“小少爷七八岁的时候,身体曾有一阵略有好转,已经可以坐在床上,看看窗外的花园。我们都很高兴,也许,只除了老爷。有一次,老爷远行回来,带回了这幅画。他说,小少爷身体好转应该感谢上帝,所以要将这幅画挂在小少爷的房间。当时我就反对了,小少爷是很不喜欢流血的场景的,而且因为他身体的原因,我们更加小心,不让他会有一点流血的可能。但无论我怎样反对,老爷却执意要这样做,他的理由很充分,是上帝帮助了小少爷,所以就该让小少爷更加敬畏上帝。”
“敬畏上帝?难道不是魔鬼吗?……”尼奥哼了一声,含混不清地嘀咕。
“自从这幅画挂在这里以后,小少爷的身体状况一下子恶化,晚上,我常常听到他咳嗽、喘息,白天也完全没有精神,吃不下东西,强吃一点,就会一整天都犯恶心……终于有一天,小少爷躺在床上,悄悄地跟我说,能不能把那幅画摘掉,他怕我担心,犹豫了很久才说,那幅画,有一种血腥气,他好像总能闻到……小少爷很自责,直说是他太敏感,让我为难了……上帝知道,哪里是小少爷太敏感,这画连我们看着都发怵,更何况是个孩子!我没跟老爷说,就把这幅画拿掉了。不料才不过一天,老爷就知道了,他大发雷霆,让人重新把这幅画挂好,还亲自点了蜡烛,就放在画框下,下令白天黑夜都不许这蜡烛灭了,他说,就得让小少爷好好看看耶稣的‘爱’。小少爷可怜啊……不管什么时候,睁开眼睛就得对着这幅画!老爷不许,但我总是偷偷地半夜起来,跑到这里整晚陪着他,把夫人从前戴过的小十字架让他捏在手里,抱紧他,好让他看不到那幅画……”路太太低下头,泣不成声,“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老爷根本不要小少爷好起来,他就要折磨他,他就要少爷一动也不能动,躺在床上他才心安!”
“可不?这样就容易控制了,不用担心他会反抗、背叛自己,不用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总之,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反正只要他有口气在就行!”
尼奥忽然笑起来,他真是个傻瓜……只想着他的恨,他的仇,他的愤怒……怎么就一点都没有想到,他只不过见了那个魔鬼五分钟,就恨了整整十三年,而拉乌尔呢,有十五年都不得不和那个魔鬼生活在一起,这才是……生不如死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