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萧湉

55、第二百三十九章 “末路”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公爵一早就骑马外出了。康斯坦大公成功地说服了杜塞尔男爵，男爵的回信表明了想与公爵详谈的意愿，时间就约在了这一天的上午。早上，林珞菲替公爵换上了一件没有纹章的侍从号衣，站在门口，目送公爵离开了城堡。

　　公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上，林珞菲不知不觉地一叹，这一个星期来，公爵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他很少再感到头疼，只是偶尔还会觉得有些目眩。这种古怪的头疼症状让私人医生也犯了难，他只能推断是因为劳累的关系，但究竟是什么引起的，如何医治，他都束手无策。林珞菲很不安，可是在公爵的面前，她却尽力不表露出来，只是处处小心，不肯再让公爵累着。

　　路太太走下楼梯，站在林珞菲的身后，轻声唤道：“菲奥娜小姐。”

　　林珞菲回过身，看到路太太，就立即明白了：“尼奥醒了吗？”

　　路太太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她看上去情绪很低落，甚至还有些悲戚。

　　林珞菲拉起长裙，快步向尼奥的房间跑去。在这一个星期里，公爵的情况是大为好转，但尼奥却是恰恰相反。蓝沙尔的夏天，虽然没有泽兰那么热，但太阳直射下来的时候，仍会让人感觉到暑意。然而，在尼奥的房间，门窗紧闭，早早地生起了壁炉，他还是时常觉得冷。克瑞丝整晚整晚地守着他，替他搓热冰冷的手和脚，他才能阖上一会儿眼。他也不再抗拒松梓了，喂他，他就吃下，虽然还是会吐，但却不是从前那样猛烈的呕吐了，秽物从他的唇角冒出来，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即使他醒着，也总是迷迷糊糊的，和他说话，他有时笑一笑，有时就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直着眼睛发呆。

　　公爵有多难过，只有林珞菲清楚。公爵在尼奥的房间里陪他，一待就是一整天，很晚了也不愿意离开。林珞菲也很担心尼奥，她总是推着公爵去睡觉，自己就留下来，和克瑞丝一起，整晚守着尼奥。

　　林珞菲一直跑上了二楼，在尼奥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尼奥微微侧身，躺在床上，半睁着双眼望着窗外。克瑞丝站在壁炉前，正把弗里兹刚拿来的木炭填到火堆中。

　　林珞菲悄悄走进去，看克瑞丝生好了火，便轻声道：“克瑞丝，你去睡一会儿吧，我来陪着他。”

　　克瑞丝木然地看了林珞菲一眼，她看上去很憔悴，连眼睛都肿了，也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为尼奥伤心，偷偷地哭过了。回头又看了看尼奥，小姑娘显然是不放心离开，略一迟疑，还是低头向林珞菲行了个屈膝礼，闷声不响地出去了。

　　林珞菲走到尼奥的床前，尼奥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人来了，仍只是盯着窗外，身体不怎么能动，脖子却歪成了一个别扭的角度，过了一会儿就又再歪一点。林珞菲也望向窗外看了看，再瞧瞧尼奥，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尼奥是在拿眼睛去对阳光射入的角度，别人都讨厌太阳刺眼，尼奥却故意要让那阳光刺入眼里。林珞菲禁不住一笑：这还真是只有尼奥能想得出来。

　　“笑什么？”近来，尼奥的气息很弱，说不了太长的话，短短三个字，他也说得很轻，听上去竟有一种异样的柔和。

　　“这样看太阳，眼睛不会疼吗？”林珞菲笑问。

　　“不……”尼奥转回目光，唇角一动，好像笑了笑，“从前……”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喘着气皱了皱眉，望向林珞菲的目光里有了些无奈。

　　听尼奥说“从前”，林珞菲已经明白了，这段时间以来，尼奥一直躺在床上，虚弱得动也动不了，他从来都是不受拘束，自由来去，骑马、击剑、航海……被这么关在屋子里，对他来说，无疑是比死亡还要难熬。眯起眼睛去看太阳，尼奥是在怀念从前迎着太阳飞驰的时光。

　　“尼奥，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在屋子里闷了那么久，我陪你出去看看好吗？”林珞菲轻轻推了推尼奥，笑着道。

　　“我……”有那么一瞬间，尼奥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彩，但只是一晃就再也看不见了。尼奥的眉拧得更紧了，微阖的双眼分明很不甘心，他已经动不了了，可是要他服输，又实在太难。

　　“不要紧的，有我扶着你。”林珞菲说道，这几天来，她一直隐隐地有不好的预感，不仅是她，公爵、路太太，甚至克瑞丝，虽然都很有默契地什么也没有说，但在心底深处，不安的阴影却始终无法摆脱。到了这个时候，尼奥想做什么，林珞菲就希望努力帮他做到，至于“以后”，谁都不敢去想。

　　林珞菲摇铃叫来了路太太，尼奥和公爵长得一模一样，就这么出去的话，一定会惊着城堡里的下人。林珞菲嘱咐路太太遣退下人，好让尼奥下楼的时候不会碰见别人。

　　“来，尼奥！”林珞菲伸出手臂，向尼奥倾下身子，轻声道。

　　尼奥瞥了林珞菲一眼，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林珞菲却是坚决的，低头看着他，黑眼睛很亮，好像在说，今天尼奥如果不顺从她，她就不直起身来。尼奥到底还是屈服了，他用力抬起手，想撑在林珞菲的胳膊上支起身体，不料他的手根本使不上劲，手肘一软，他又重重地倒回床上。

　　“嗤——”

　　尼奥笑了，咧开嘴，轻蔑的冷嘲。这双手，曾经一柄剑击退几十号人，曾经独自在海上和暴风雨搏斗，而现在，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这挺可笑的，不是吗？

　　林珞菲心里一痛，再不管尼奥的反应，俯身抱起了他，让他的胳膊勾着自己的颈脖，支撑着他慢慢地下了床。

　　尼奥瘦多了……他一直躺在床上，体重的变化不怎么容易察觉，此刻林珞菲抱扶着他，才发现，尼奥几乎瘦了一圈，她只用一只手就可以环住他的腰。他变得很轻，林珞菲这样扶着他也不觉得太吃力。

　　强忍心酸，林珞菲仍是带着笑，轻轻对尼奥道：“准备好了吗，尼奥？”

　　走出房间，外面果然已看不到人了，就连路太太也没有见到，大概是在楼下佣人们的房间安抚突然被遣退的使女和仆人。林珞菲扶着尼奥，慢慢地向楼梯走去。这很艰难，尼奥的双腿早已没有了知觉，再加上他现在的身体极度衰弱，即使有林珞菲在旁扶着，只是维持这种站立的姿势，就已经让尼奥不住地喘气，但无论怎样困难，他还是咬紧了牙关坚持着。他不想放弃，为了他自己，也为了那个他给予了承诺的人……

　　一直走到楼梯口都还算顺利，林珞菲刚松口气，没想到，下楼的时候，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烦。尼奥的双腿不能弯曲，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林珞菲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走到最后几步时，她的体力也几乎耗尽了，一个没稳住，尼奥重心前冲，拖着林珞菲，一头栽了下去。

　　楼梯的扶栏挡住了两人的前冲，林珞菲仍然扶着尼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支撑住尼奥的身体，但她还是慌乱地发现，尼奥整个人都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滑，任凭她怎样使劲，还是无法拉住他。眼看就要倒下去了，尼奥忽然偏过头，目光望着林珞菲，微微笑了起来：“嘿……”他柔声轻语，因为虚弱，声音也有些喑哑。

　　“尼奥……尼奥……”林珞菲流泪了，但她还是没能阻止尼奥的身体无力地滑倒在了地上，她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弗利奥！菲！”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公爵快步冲上了楼梯。他刚刚从杜塞尔男爵的公馆回来，一进门，没见到路太太，却一眼看到尼奥和林珞菲倒在楼梯的转角处，赶紧跑了过来。

　　“拉乌尔……”林珞菲抬起朦胧的泪眼：尼奥他……

　　公爵伸手搀起了林珞菲，又向尼奥俯下身，轻轻地问道：“还能动吗，弗利奥？”

　　尼奥不答，只是抬起头，看着公爵笑，眼睛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渐渐的，竟好像快要溢出来了似的……

　　公爵不再问他，弯下腰，让他的身体靠着自己的肩膀，手揽着他的腰，弓着背，负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样抱扶着尼奥，公爵吃力地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尼奥已经浑身僵冷，不自觉地紧紧靠着公爵，公爵胸口的温度，让尼奥的身体似乎也暖和了起来。

　　林珞菲走在前头，替公爵推开了尼奥房间的门，公爵便抱着尼奥走了进去，轻轻将尼奥放回床上。

　　公爵刚要直起身，忽然发现尼奥的手竟抓着他的领口没有松开，公爵只好仍然弯着腰，林珞菲很快搬来了靠背椅，让公爵坐了下来。

　　“弗利奥，我们把床挪到窗口，可以晒得到太阳，你看好吗？”公爵柔和地问道。

　　尼奥不出声，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怔怔的。

　　公爵叹了口气，侧身示意林珞菲去把窗帘拉得更高一些，好让阳光更多地透进来。

　　“拉乌尔……”

　　虚弱的，但却清晰的声音……

　　公爵的身体猛然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正在拉窗帘的林珞菲也吃惊地回过头，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公爵，就只有她和尼奥了，而她敢肯定，刚才那一声呼唤，不是她喊出来的……

　　“我在……我在这里，弗利奥……”公爵只觉得喉间哽着什么东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尼奥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微微侧头，看着公爵，忽地又笑了，很轻快的笑，眼睛里也像是又有了些许从前神采飞扬的影子：

　　“答应你的……我恐怕……做不到了……”尼奥轻轻地说道，右侧的眉梢一挑，好像全不在意，又好像是带着深深的遗憾和眷恋，“别怪我……你也有答应了我做不到的事……我们……扯……扯平……”

　　“弗利奥！弗利奥！”

　　然而，不管公爵怎样喊他，尼奥说完就晕了过去。

　　“不行，这样不行！”公爵攒紧了拳头，喃喃自语。

　　“当然不行！”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公爵一怔，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宽边帽，穿着一件黑色长袍的人站在门口，帽檐下，阴郁的眼神正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