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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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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的事情忙到半夜,王宇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本以为张明蘅定然已经走了,没料到开灯时,发现客厅中央安静坐着一人。
青年沉寂在黑暗里,似乎与之融为一体,灯光撕破黑暗,将一切映得亮堂。
包括张明蘅毫无血色的脸。
只看了一眼,王宇秋便知道出事了。顾不得其他,他坐到他面前,关心道:“顾泽怎么回事?他没有来找你吗?”
张明蘅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他不用来接我了。”
这语气听得王宇秋头皮发麻,他道:“什么意思,到底出什么事了?”
桌上摆了一部手机,除此之外还有个木盒,木盒的盖子没有盖紧,王宇秋随手拨弄两下:“你一整天就是在忙这个?”
做手工纸书他是知道的,当时他还笑话张明蘅,都是成年人了,还跟学生一样做这些东西。
然而笑话归笑话,王宇秋心里很清楚,在这样一个物质为上的年代,对于两个不缺钱的人来说,愿意花时间精力,去做这样一个纯手工的礼物,意味着什么。
它是一份沉甸甸,又十分宝贵的爱意。
打开盒子,王宇秋准备欣赏调笑两句,忽然愣住了。
木盒里哪有什么手工书,有的只是碎掉的纸条,那本漂亮又干净的纸书,全然毁于一旦。
他猝然睁大眼睛,撸起袖子:“家里进老鼠了?草,什么老鼠这么大胆!老子今天非得抓了炖汤喝!”
张明蘅轻飘飘地道:“我剪的。”
王宇秋一口气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他大为震撼:“顾泽他是不是挖你祖坟了?”
张明蘅:……
他并不喜欢跟他人说自己的家事,显得像个长舌妇。于是他省去中间一系列的心理挣扎过程,简洁明了地给出结论:“我决定跟顾泽离婚。”
王宇秋脸上混杂多种情绪,一个词语完全概括不出来,他只觉炸.弹接连而来,没有给予他一点缓冲时间。
他紧着最重要的先问:“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快十年的感情,点滴记忆已然融入骨髓,做出这种决定,跟剜肉又有什么分别?
偌大张方桌边,张明蘅孤零零坐着,顿了两秒,他慢慢地道:“想好了。”
他想跟顾泽离婚,并不单是因为有疑似出轨对象这一件事,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
他觉得累,寡然无味。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先前色彩斑斓的感情只剩下张褪尽的白纸。
顾泽是个好男人,有担当有责任,哪怕不喜欢了也会做好该做的事情。
若他有了其他喜欢的人,这桩婚姻不该成为拦着他的枷锁。
张明蘅希望最后两人能体面地结束,还对方自由。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王宇秋知道,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张明蘅是个很长情的人,同时也可以说是个很绝情的人,做出决定后,绝不回头。
王宇秋张了张唇,虽然满脑门问号,但他还是决定尊重朋友、
转身去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他放了一罐在张明蘅面前,拉开易拉罐,澄黄酒液满溢而出。
“没事儿,离吧。”他说,“没人结婚是为了让自己不快乐。”
“只是……”
明天是他们五周年的纪念日,想到数个日夜,张明蘅忙完工作,坐在桌前制作纸书的模样,那个时候,他是满心期待吧。
未曾想,纪念日会落得这样的局面。
王宇秋微不可察地落下声叹息,他拿起啤酒与张明蘅的轻轻一碰。
明天会怎样呢?
*
雨夜,路面在雨水冲刷之下溅起阵阵水珠。
一辆迈巴赫横冲直闯,撕开雨幕,如头咆哮的野兽。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轮胎与地面剧烈碰撞——
砰。
张明蘅原以为自己会失眠,或许内耗已然让他精疲力竭,他不再去等待顾泽的回电,也不再关注他的消息。
一沾枕头,他反而睡得踏实。
雨断断续续地下,半夜时闪电晃过天际,惊雷滚滚。
某个瞬间张明蘅被强烈的不安攥住,促使他从梦中强行清醒。
房间一切如旧,榻榻米旁摆着木盒,屋内家具被蒙上层朦胧的影子。
他偏头往外看,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是不是有人在尖叫?张明蘅疑心自己出现幻听,他从床上坐直身体,发现衣衫汗湿,连额头上都出了层虚汗,喉咙干哑得厉害。
他下床去倒了些水喝,这才又睡着了。
这一觉并未睡多久,张明蘅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动,他仿佛刚躺下,复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而电话打来的内容,亦让他倍觉不真实。
秋城医院,急救中心。
张明蘅赶到的时候,医院一整层楼都被包下来了,顾泽的经纪人邱元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电话基本没断过。
见到青年,他忙掐断电话,走上前来,皱眉道:“抢救了一夜,顾泽的情况不容乐观,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
张明蘅有一瞬的空白,脚下仿佛踩不到实地,整个人悬空。
他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邱元面色十分凝重:“当时他是在思南路附近被发现的,雨天路滑,有辆大卡车刹车失灵,然后撞到了他。”
思南路,那是王宇秋家附近。
一切不言而喻,顾泽半夜清醒,打算去找张明蘅,没想到在路上发生车祸。
张明蘅的手机微信里还有顾泽昨晚发来的消息。
【宝贝我知道现在很晚了,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等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不要生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后背紧贴冰凉墙壁,一时失言。
张明蘅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别的,那个女人是谁,他跟她有什么故事,这些好似都不重要了。
在十年的感情面前,他们陪伴彼此走了很长一段路,就算分手,两人至少到最后也是朋友的关系。
他希望顾泽能好好的。
顾泽已经做完手术了,还在监护室里进行观察,非医护人员不得入内。
不知在外等了多久,来来往往的医生终于在他们面前驻足:“谁是病人家属?”
张明蘅站了出来:“我是。”
来到办公室里,医生坐到电脑后,眉头紧锁:“病人身上多处外伤骨折,脑部受伤情况不容乐观。”
消化了他这话的意思,张明蘅定了定神,眩晕感依旧不住上涌:“最坏情况是什么?”
“现在病人体征差不多稳定,刚才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我们对他做了个检查,发现他伴随有失忆的情况,初步判断是脑挫伤。”
医生面前是脑部CT的检查结果,从拍片结果来看有高度密影,这是脑挫伤的典型症状。
他道:“不排除病人之后因脑部受损而出现一系列状况,例如认知障碍,意识障碍,还有……精神分裂。”
脑部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与之相关的疑难杂症许多都是不治之症,尚未被人们完全攻克。
张明蘅沉默了好一会儿,松了口气:“那就好。”
刚才吓他一跳,他以为顾泽可能会变成脑瘫。
倒是头回见到如此乐观的家属,医生不免多瞧了两眼,一本正经道:“病人最好是多住院一段时间观察看看,后续病情如有变化,我们也好及时调整治疗方案。”
张明蘅配合道:“好。”
离开办公室,他缓了好一会儿,待到情绪逐渐平复,医生说的话后知后觉浮现上来。
认知障碍,意识障碍,精神分裂,意味着什么?
张明蘅慢慢蹙起了眉头。
*
顾泽是刚拿奖的影帝,假期即将结束,马上要入组。
与他相关的消息,哪怕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原地掀起阵巨浪。
哪怕已经封锁了消息,但车祸事件是社会新闻,并非单人力量能控制得了的。
再这样发展下去,事态极有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从而产生雪花效应,对顾泽的事业造成巨大影响。
邱元打算先同张明蘅商量情况,然后再配合警方出个声明,从他那儿得知医生说的话后,当即有些炸。
“开什么玩笑……”他抓住自己头发,像是个翻毛鸡,眼神呆滞,“应该不至于这么糟糕吧?他刚做完手术推出来的时候,我跟他说话,他还回应我了。”
张明蘅也抱有一丝希望:“他从床上坐起来,喊你名字了?”
邱元摇摇头:“顾泽朝他眨眼了!要他不认识我,能冲我眨眼?你说有没有可能医生误诊了?”
张明蘅也希望如此。
这事儿闹得,他跟顾泽之间还有很多待解决的问题,如今一失忆,一切像是全都归零。
想到这里,张明蘅不禁有些烦闷。
“微博简单发个情况说明就好,剧组那边要尽快主动沟通协商入组时间。”张明蘅简短地道,“其他事情等顾泽醒来,允许探视后再定夺。”
邱元嗯嗯了两声,紧接着去忙了。
两人一直守到傍晚,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张明蘅决定下楼买些吃的。
张明蘅向来不会苛待自己,他给自己煲了只鸡,还点了许多高碳水食物。
打包食物的时候,料想刚做完手术的人估计不能吃饭,张明蘅给顾泽随意打包了份粥,给经纪人邱元带了几盒小菜,然后才打道回府。
医院门口埋伏许多娱记,都等着抢第一手报道资料,他们有些伪装成了路人,但张明蘅眼睛尖,又在行业内浸淫多年,能一眼扫出哪些人有问题。
他轻松地从记者们间穿梭而过,无人知道他跟顾泽的关系,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纷纷以为他只是个普通路人。
五楼。张明蘅走入楼层,径直往顾泽病房而去,没注意到身后有道白色身影从消防通道一晃而过。
经过半天观察,顾泽身体各项指标大多恢复稳定,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站在门前,张明蘅停了几秒,做心理建设。
这几天他的心情几番经历大起大落,哪怕是普通朋友,在这种时候都会照顾对方,何况是夫妻。也罢,那些纷繁杂乱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手握住门把手,张明蘅轻轻一拧。
一个水杯猝不及防地当头扔了过来,险险擦过青年雪白耳边,用力撞到墙上,弹射于地,杯子里的水泼了一地。
张明蘅愣住。
两步开外站着的邱元脸色煞白,惊魂未定,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哎呀我的姑奶奶……”
病床上,男人穿着病号服,手背上留有留置针,他盘腿而坐,背对门口,床头各种监视仪器灯光平稳。
然而房间地上,零碎东西散落一地,吃的用的穿的都有,活像是二战战场。
张明蘅有些没太搞清楚状况,他缓慢眨了眨眼睛,偏头望向邱元,眼里带着疑惑。
顾泽醒了是好事,但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邱元跟个病人动起手来?
邱元似乎受惊不小,他拉住张明蘅,二话不说往房外带,顺手把门关上了。
病房外有长椅,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走廊尽头是饮水机,每间病房外都有报警按钮。这层楼是医院专属VIP套房,专门针对身份尊贵亦或是不方便泄露隐私的病人而设。
在这里说话,隐私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连只苍蝇飞过都会被摄像头精准捕捉。
捂着心脏缓了会儿,邱元偏头对张明蘅开口,表情很是不敢置信:“你知道我刚才都经历了些什么吗?”
张明蘅自然不知,他摇了摇头,不过也有了心理准备:“医生说他失忆了,他是不认得你了?”
“岂止!”邱元语出惊人,“顾泽他,疯了!”
张明蘅:……
他陷入了沉默。
或许当编剧的,整天活在天马行空的世界里,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也较常人而言更大些。
他在思考,事情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
一场车祸而已,人怎么就疯了。
他有些不解:“你确定?我离开前你不是还说,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遭,顾泽他还有意识吗?”
“我太乐观了。”邱元表情复杂,情绪久久难以平复,“顾泽他不让任何人近身,谁也不认识,还伴随暴力倾向。”
他指了指额头上的伤,有一道小口子,似乎被尖锐东西划伤了。
刚才的那一幕给邱元留下深刻心理阴影,清醒后的顾泽如头脱笼野兽,眼神阴骛,动手毫不留情,以一当十。
“这是他刚砸的!”
张明蘅大为震撼。这能是顾泽砸的?
两人在一块将近十年,顾泽是位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虽然平时话少了些,但从不对谁动手。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可又想到刚进房门前砸过来的那个水杯,只差一点点,他脑袋就要开花了。
世界观粉碎、重组,如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拼盘被强行搅乱。
张明蘅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只要不是脑瘫就都可以接受,是脑瘫也没事儿,他请护工就行。
人疯了,这种事情不在他心理准备之内。
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叫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叫了,本来想过来检查,可他不让任何人近身。护士想打安定剂,也没有办法。”邱元一脸恍惚,“现在,他们已经去叫安保人员,准备强行穿束身衣了。”
张明蘅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终究还是不放心:“我进去看看。”
还未进门,邱元抓住他衣角,不赞同道:“还是别了吧,万一连你也伤到怎么办?”
张明蘅回头看了他眼:“无事。”
两人总归是夫妻,邱元满脸担忧,还是一点点松开了手。
他站在门外,满心防备,预备只要顾泽露出任何一点暴力苗头,他立刻上前制止。
青年在他注视之下慢慢走了进去,小心避开地上尖锐物品,缓缓走到病床边。
盘腿坐在床上,微垂脑袋的人倏然睁开眼,攥紧手边的闹钟,第一反应是抬手要砸。
漆黑眼眸里倒映出来人,他停下手里动作。
方才狂暴野蛮的人,奇迹般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