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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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神童，人人都这么说。
——日子久了，人说多了，我也这么认为，我是个神童。
的确，我方方面面，表现出来的都是神童的样子。
3岁会写诗，7岁上初中，12岁北京大学毕业。
5岁发表小说，11岁举办签售会。
我是神童啊。
***
我的父母经常这样夸奖我：“嗯，卡扬是好样的。为我们家族争脸啊！”
我的舅父舅母爷爷奶奶带着赞扬的眼神这样说：“卡扬，我们就指靠你了……”
我的老师这么说：“你是个天才，真的，卡扬，我第一次见到天才。”
我身边的一切都这么说：“卡扬，你是神童。”
是啊，我是神童。
我叫卡扬，今年15岁。
我是个神童。
我有了骄傲的资本。我可以凭借我的学历，我的知识，还有我被期许被赞扬的一切，高高凌驾于他人之上。
神童，就是应该这样的，不是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
神可以继续神，但是“童”，却悄悄离我远去。
而“童”的远去，让“神”也无法继续存留。
***
“今年过年不收礼呀，收礼只收脑白金，脑，白，金——”
电视广告百无聊赖地放着。
进爷爷奶奶的家门已经3小时又25分钟了，我的表弟表妹堂哥堂姐围绕在电视旁边，或打闹或下棋或谈笑或写作业或看电视。
我被孤立在一旁。
不，不，不该这么说的。
——我是被捧在一旁。
奶奶说：“卡扬，歇着吧，啊？今天奶奶给你烧好吃的！祝贺你即将出第五本书，嗯！”
爷爷说：“老婆子天天念叨着你呐，卡扬，要好好争气。”
爸爸说：“呵呵，卡扬，累了吧，要喝些什么吗？”
妈妈说：“卡扬，神童要有点神童的样子哦！我给你带了本书……”
堂哥说：“卡扬，你是神童，我们这些平凡人哪能跟你坐一起呢？”
堂姐说：“呵呵，你有你的事，我们不敢打扰你。”
表弟说：“卡扬哥哥，你的书还没写好，奶奶叫我们不要烦你的。”
表妹说：“哥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不过看你在忙啦。”
我不知道如何应答他们，我只得“哦，哦”了几声。
见我没什么反应，爷爷奶奶下厨去了，爸爸妈妈也去布置餐桌，其它兄弟姐妹也就离我远远的。
他们说不敢打扰我。他们说我有要事在身。
他们说，我是神童。
结果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
餐桌上，爷爷奶奶殷勤地为我夹菜，哥哥看了看我，又低下头默默吃饭。
一时间，除了他们关切的问候和叫我吃多点的声音，一片沉寂。
我瞟了眼姨娘姨夫，他们偶尔看一眼我，再给他们的孩子夹几片菜之外，几乎没什么动作。
好冷清的感觉。
后来，见我默不应声，连爷爷奶奶的唠叨也停了下来。
饭桌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我不是不想搭理他们，我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去说。说什么好呢？
往常我学的那些公式、知识、理论，如何用到这上面来？
现在，我除了吃饭，一言不发地吃饭，我还能干什么呢？
饭毕，大家都去忙着洗碗刷桌。
我跟着也想去，然而奶奶笑着把我推出厨房：“卡扬，客厅玩会吧，这不适合你。”
我咽了咽，不知该说什么。
实际上，我进了厨房，也不知该做什么。
我压根，就不会洗碗啊。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像个木头人。
隐约听见舅父和表妹的对话：
“这道题去找卡扬哥哥解吧，如果你真不会的话。”
“不好吧？爸，你不是说他有事最好不要打扰他的吗？”
“可是你实在不会……他现在不是没有事情吗？去吧，他是你哥哥呀。”
“算了算了，我自己看看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对表妹说“你过来呀我帮你解这道题”，可是我硬生生地，就是连头，都无法转过去。更别提微笑着这么说一句话了。
我想在这个家族中，我不知所措，尽管闪耀夺目，却永远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这么安慰自己，——我是神童啊。
***
就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木杨的到来。
他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因为那个亲戚的调度，所以到奶奶家暂住一段时间。
我记得他初到来时的情景。
木杨放下手中的包，一脸阳光地仰起头来，对我们灿烂地微笑：“爷爷奶奶好！小蓝，你又长高了哦，哥~你的计划怎么样了？呵呵，还有——卡扬，你的第四本书我看了呦，写得很好呢，我要向你学习！”
我讷讷点头，看着身旁的表妹一下子扑过去：“木杨，我好想你哦！”
我也看到身边不苟言笑的大姨父在微笑。哥哥姐姐们笑得眉眼弯弯。
他们紧紧盯着木杨，仿佛那是最耀眼的童话。
人人都是那么开心。
人人都是如此开心。
——这是我，一个神童，第一次，被家族的人遗忘。
为了欢迎木杨，我们又一次聚集到了一起。
电视还是在无聊地放，我依旧被冷落，不，是被捧在一旁。我有些羡慕地望向电视前笑得兴高采烈的木杨，和他身边众星捧月般的兄弟姐妹。欢乐的笑声不绝于耳。
他，就像个天然的发光体。
我，变成了黯淡的陪衬。
“要和我们一起玩吗？卡扬？——如果你没有事的话。”
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是木杨。
我抬眼看到他笑嘻嘻的脸庞，他是离我那么的近。而他身后，表哥堂妹却离我很远，他们的眼神，竟是如此陌生而防备。
我有些害怕地偏过了头，我突然觉得心里很冷，很空，很难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头脑一片空白。这是第一次有人邀请我，和他一起玩。
那是木杨啊，木杨。微笑着的木杨。
可他身后，我那么那么熟悉的兄弟姐妹，为何——眼神是如此的疏远。
我是什么？
我是神童……
我生涩地摇摇头：“不了。木杨，我还有事。”
我低下头，不想看见木杨的表情。
***
依旧是这个熟悉的桌子，桌上摆满了几乎如出一辙的美味饭菜。
爷爷奶奶依旧殷勤地为我夹菜，这次多了个木杨。木杨坐在我身边，开心地笑着，他举起杯子，站了起来，眼里满是笑意，“干杯！”
大家也站起来，和他碰杯。
和以前全然不同。
“木杨，来这里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嗯，知道了，谢谢舅母，我会努力的！虽然肯定比不上卡扬，不过我也会尽全力的。”
“木杨哥哥，以后有什么问题，我就问你了哦。”
“好呀，随时欢迎！不过可要自己先好好思考。”
“木杨，有什么不方便的，或者是想要的，就尽管和奶奶说，我一定……”
“奶奶，一切都很好，谢谢您了！”
我站在一旁，杯里甚至还没有饮料。
我侧过头，长久地注视着我身边的男孩。木杨。
他笑得是如此开心，如此自由，如此烂漫，如此漂亮，如此夺目。
——这是我，一个神童，第二次被遗忘。
——然而，我却突然地，敬佩起这个令我被遗忘的男孩来。
饭毕，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姨父打着哈哈，对我笑着说：“卡扬，给我们唱首歌吧，我们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歌哦！”
我一惊，愣在那里，看着他，老半天不知说什么。
姨父有些尴尬：“怎么了？卡扬，唱首歌吧。”
我仍然没有动作，我被吓懵了。我不知道，还会有人让我唱歌。唱得好不好听倒是其次，问题是，让我……在大家面前唱歌？
就在我和姨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冷到极点的时候，木杨温暖的笑容，就这样恰逢好处地来到了我们身边。
“我听卡扬说，他嗓子昨天熬夜，所以不好呢。我就代劳吧。姨父，你看怎么样？”
姨父呵呵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啊，木杨，那你唱首歌吧。呵呵。”
木杨的歌声响起。
我有些窒息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种怎样的歌声。
是有着生命力，向刺破天空的闪电一般，激动高昂的歌声。
我的全身都在颤抖。
木杨，你是怎么样一个，让人景仰的人啊。
***
再一次与他相见，是在Spinning博物馆里。
他带着表妹表弟，一起在看展览。
我只身一人，为了某个课题，而来观摩。
“呦，卡扬，真巧！”他笑了笑，拍拍我的肩。
“嗯。”我也不知说什么，简单地应了声，看了看他身后的表弟表妹，想喊他们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呵呵。卡扬想向你们问好呢。”他转过身来对身后的弟弟妹妹说。
“我……是那个意思。”我拼命地挤出这句话，但发现表弟表妹的眼神甚至带有些不屑。我浑身发抖，低下头就准备走过木杨，早些离开。
“卡扬，不和我们一起参观吗？”木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止住我的脚步。
我回过头去，木杨的笑容明媚得一如往昔。
我不忍拒绝，含糊地说了一句：“好吧。”
今天很巧，是馆主带我们参观。
馆主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说叫她知。
我一言不发地跟在木杨后面，偶尔瞟一眼知。
知的解说很到位，毕竟是馆主，和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所遇见的解说员，截然不同。那些我早已熟悉透的东西，她让我看到了更深一层。
她笑吟吟地对木杨问：“木杨，很喜欢这里的博物馆吗？”
木杨点点头，凑近那副画，说：“是啊，知，很特别的博物馆。”
知突然神秘地说：“你们之中，有哪个，能力很强的吗？”
木杨一指我，很惊讶的样子：“知，他是神童哦！你怎么会知道？”
“我会算命……”知笑眯眯地望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木杨，“确定是他吗？”
“嗯。确定。”木杨笃笃定定地说，又回过头望了一眼我，笑了笑。
我连忙摆手：“我……我……不是的。”
知瞧了一眼我，关切地凑近：“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哦。”
我抿了抿嘴唇，我想我应该是不太开心。
不仅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的不善言辞和沉默寡言，也不仅是兄弟姐妹们的疏离，还有最近以来，木杨的到来，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拙劣，让我感到自卑。
可我是神童啊，——我是神童！我应该受所有人瞩目的不是吗？
***
知释然地笑了：“如果不开心的话，就去找个开心的人，诉说你的烦恼吧！”
我垂下眼，心里有些诧异：知，是第一个听到我是神童以后，没有过激反应的。好像，我是神童，和我今天刚吃过饭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木杨也跳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卡扬，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没关系的哦，你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和你一起聊聊的！”
不，知——并不是第一个，她并不是第一个。
我心里猛然清醒过来。
从来没有因为我是神童而对我尊敬或是远离的人，一直，是木杨啊。
是木杨。那个一直微笑，灿烂得就像阳光一样的木杨。
我抬起头，又一次长久地注视着他，心里复杂的情绪一波接着一波。
知微笑了一下，像是什么都了然于胸似的，拉着表弟表妹，悄然拐过了拐角。
木杨也注视着我，他什么都知道。
他缓缓地开口道：“卡扬，一个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知识或是财富，抑或是地位和权利，而是人心。”
“人心……”我喃喃重复道，“我哪怕是神童，也只是拥有前面4样而已，而最重要的，却从来没有拥有过？”
“不是这样的。”木杨轻轻微笑，“卡扬，你有外在的一切，但你的心是寂寞的，是冷淡的。你不懂得如何与人交际，如何和别人相处，所以你不开心。”
“我不开心。是的。我想我不开心。”我傻子似的重复着这句话。
“试着去放开一点，别老是束缚在‘神童’这个称呼下，你会轻松很多！”木杨真心地笑着，又善意地开了个玩笑，“再这样，有一天，你不是童了，怎么办？”
是啊，有一天，我不是童了，我怎么办？
当我成为了和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当我和他们的生活接轨，我不是神童了，我失去了现在所有的一切景仰和尊重，我怎么办？
我不能被绑在“神童”的旗杆上。
我要的，真正需要的，是人心。
***
木杨走的那天，我和一大家子人都去送他。
我轻轻拍他的肩，尝试着像他一样的微笑，然而我知道我的表情肯定比抽筋还难看：“木杨，到那里，寄信给我。谢谢你。”
木杨露出雪白的牙齿，露出原版的微笑：“老兄，每天对镜子微笑50下，就会多50个人和你问候。懂？”
我终于笑得缓和了些：“好……到时候寄照片给你看，让你看看每天会多多少人和我问候！”
木杨笑着，没有再回答我，他一一和身后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告别，随着汹涌的人潮消失在机场的大厅。
我有些落寞地垂下手，转过身来。
表妹有些涩生生地问我：“卡扬哥哥，以后我有问题，你可以帮我解决吗？”
我回答：“当然可以，小蓝。”
我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如木杨的微笑。
***
我叫卡扬，今年15岁。
我不是神童，我拥有的，是一颗胜似神童的心。
————————————————The end——————————————————
-09.2.3-
元月初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神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