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青花》唐沉双

3、金枝寒霜露

　　我抱着小安子哭了一晚上。在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烈过。
　　嫁入玄家两个晚上，我就哭了两个晚上。
　　小安子的衣服上全是我的泪水，可是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的玄家一家人都这样憎恨我，讨厌我。小安子也是一语不发，任由我就这样抱着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我的背。
　　早上起来，两个眼睛都是肿的。可是我知道，这不是我该哭的时候。我领着小安子进了厨房，厨房的下人见了我全部跪了下去，个个吓得发抖。
　　我示意他们都下去，那些下人像是见鬼一般的退了出去，好象我是什么魔鬼似的。我强忍住心里的委屈，开始做着自己的什锦大全粥。
　　熬了好一会儿，香香的粥味扑满了整个屋子。我高兴的舀好了每一碗粥，坐在院子里等着众人的到来。我还特地舀了几分宫中带来的特色泡菜，就着粥吃，很是香。听说宫外的人都爱吃这个，我心想也许他们也爱吃。
　　我就这样等啊等，等了一会儿，粥都凉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来。吩咐小安子又去热了一次，等得我也有几分倦意了。
　　终于，玄青夫妇慢悠悠的走到了院子里面，两人脸上均是一脸喜色。我赶紧牵了牵嘴角，迎上前去，“公公婆婆你们可来了，快来尝尝我为你们做的什锦大全粥，还有宫中带来的泡菜，想必你们肯定爱吃。”
　　玄青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公主一直都在这儿等我们吗？”
　　我点点头。
　　玄青正欲说话，玄夫人却是不冷不热的开了口，“多谢公主美意，我们已经用过早膳了。”
　　我努力的控制住自己没有把这一桌菜给掀了。
　　玄青咳嗽了一声，“公主如若不嫌弃，老臣肚子空得很，愿尝一尝公主的手艺。”
　　我赶紧为他递上了筷子，而玄青却是一脸紧张的吞着粥，如牛灌饮，完全没有细细品尝，几下就把粥全数吞了下去。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问他口味如何了。问了也没有意义。
　　“玉儿好些了么？”
　　玄青赶紧点点头，“好多了，好多了，谢公主惦记着。”
　　“不要紧罢？”我踌躇了一下，“要不要我宣宫中的太医，想来宫中的太医要比这些郎中强点。”
　　“谢公主。”玄夫人又冷冷地开了口，“郎中已经把玉儿看好，不碍事了。”
　　我觉得颇为尴尬，再和他们呆在一起我简直要疯掉。一想起玄玉的病，毕竟是心疾，大意不得。我还是觉得再亲自去看一看。
　　领着小安子来到了玄玉住的竹园，还没走到门口，门口的丫鬟就扯着嗓门跑进院子，边跑边喊：
　　“公主来了，公主来了！”
　　我皱了皱眉头，用得着这样咋呼么？等人走到了院子里，一个管事模样的丫头跑了过来，对着我拜了拜道：
　　“请问公主有何贵干？”
　　“昨日玄玉犯了心疾，不甚放心，因此今日特意来瞧瞧。”我边说边朝着屋子里走去，刚一进去，就看见玄玉旁边正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生的浓眉大眼，看上去竟不似我国之人，一身绿衣坐在玄玉旁，一张脸蛋俊俏的实在是好看模样。
　　她一见了我，脸色顿时变得极不自在，“公主。”说罢就要跪下身去，而床上的玄玉却猛然叫住了那女子，“想来公主一向宽宏大量，不行这些虚礼的。”
　　我笑着点点头。
　　那女子赶紧退到一旁站着，我再看她一眼，发现她也在打量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看见我在瞧她，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我一笑，便坐在了玄玉的床边。
　　“玉儿今日好些了吧？心口还疼么？”
　　玄玉撅着嘴巴，“小疼小病，不敢恼公主惦记。”
　　“怎能这样说？”我皱了皱眉头，“心疾这病可得仔细伺候，不得有半点马虎。我从宫里带了些良药过来，如今放在玉儿这里，都是大补之药，世间很难求的东西，玉儿可试一试。”
　　“如此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玄玉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模样，“但是与我这病状实在是不对症，不用又可惜，这样吧，小月儿你身子虚弱，我就赏给你补身体好了。”
　　那绿衣女子猛地一抬头，“给…给我？”
　　“是啊，”玄玉笑着看着那小月儿，“你身子瘦弱，近日心情又不甚好。公主说了这都是大补之药，世间难求的东西，还不快谢谢公主？”
　　那小月儿脸上也浮起一副笑模样，对着我又一拜，“谢过公主了。”
　　“不是说了嘛，公主不行虚礼的，你行什么礼啊？”玄玉不满地对小月儿说着，可是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看着我。
　　我还是笑着点点头。
　　“你二哥上哪儿去了？”我问。
　　玄玉的神情立刻变得紧惕起来，“你问我二哥做什么？”
　　“他是我驸马，我是他妻子，有何问不得呢？”
　　“那……那我……”玄玉的脸涨了个通红，“我哪儿知道嘛……我二哥像个仙人一样飞来飞去的，我哪知道他平时上哪些地方去？”
　　“玉儿，”我柔柔地叫住了她，“你恼我什么？”
　　玄玉再老道也只是个小孩子，突然叫我这样问，脸色立刻白了起来，连连摆手，“没有啊，我没恼你啊，公主你误会我了。”
　　“那你昨日为何说那样的话呢？”
　　“没……没有……”玄玉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声，飞快地看了小月儿一眼，“我…我只是疼…疼糊涂了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你若对我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了。你二嫂我不是那样胡搅蛮缠的人，只是我初嫁民间，很多事情都不甚理解，若有做错，说错的地方，你们别不告诉我，弄得我心里很是难受。有几分难堪。”
　　玄玉万万没有想到我突然说次这等直白的话出来，立刻结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公主，”那小月儿突然上前一步，“公主贤淑温婉，大家哪有对你不满。只是公主位尊，大家有些顾及罢了，还望公主不要多想。”
　　我看了那小月儿一眼，只见她也这样直直地看着我，表情没有一丝松动。一个丫鬟能与我这样直视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
　　“如此甚好，那，我便不打扰你了。”我站起身来，打算离去。忽然看见另外有一个连着的屋子，我心里好奇，走上前去，看见里面摆着一张圆桌，上面赫然放着五个碗，盛菜残羹，一看就是才用完的。
　　五个碗……我一笑，刚好多我一个嫌多，少我一个不少。

　　小安子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主子，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这姓玄的一家人也太没道理了！”
　　“道理是没道理，但或许是我做错了什么，”我看了一眼小安子，“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
　　“没有！”小安子使劲淬了一口，“是玄家人给脸不要脸，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公主对谁这样好过呢，而且，我们大月国，也没有哪个公主能比得上主子这样贤惠的人了，没有一点架子，反而遭风凉！”
　　“你也替我不平啊。”我叹了一口气，又信步来到了月容花园。
　　“原本以为，嫁到民间或许会好一点，也许夫君能疼我一点，公公婆婆能多担当一点……可是，远远与我想得不一样。”
　　“主子别叹气，是玄家人有眼无珠，这么好的公主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是他们瞎了眼了！”
　　“行了，小安子，你别说了，”我敲了敲他的脑袋，“好歹我嫁进玄家，也算是玄家人了，这些话，以后可不能轻易说出口了。”
　　“哎！”小安子哭丧着一副脸，满脸愁容的看着我。

　　“这花园我倒觉得挺别致的。”我随意地坐在了石椅上，开始打量起这花园来，“看得出布置他的人都了一副玲珑的心思，是个聪明的人。”
　　“哪能有主子你玲珑！”小安子总是不忘夸我的好。
　　我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看着这些花儿来了。
　　再往深出走去，忽然看见一块木头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难看的字“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我一个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我说是个玲珑的人么，这样的心思，我可是想不出来。”我不由得想到了玄年明，难道是他么？可是他那个古板的样子，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可是这字也忒难看了点，”小安子皱着眉头，“而且这等粗俗之语，出现在大雅之堂的玄家，还真是奇了怪了！”
　　“这是粗俗之语么？”我摇了摇头，“我倒觉得有趣得紧，能想出这么个法子的人，指不定是个玲珑可爱的人呢！”
　　“得了，主子，您就是拐着弯夸驸马爷呗！说驸马爷是个玲珑可爱之人，可是这心思却没用到你的身上！”
　　我的脸一下子冷了。
　　小安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下头，不再言语。
　　是啊，有这样一分玲珑心思之人，又怎样古板呢？
　　只怕是玄年明并非冰冷吝笑之人，只是惟独对我罢了。他的那份玲珑心思，只对别人。
　　“算了，小安子，你说话吧，我没怪你，”我微微摩挲着那块牌子，“这玄家里，只有你不拿我当外人般说话，要是你都不说话，那我可真要闷死了。”
　　“可是小安子的嘴讨厌，全说些不讨喜的话。”小安子嗫嚅着，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你说的是实话，有什么可怪的？”站起身来，再也没有心思再花园里走了。

　　一连一个月，玄年明从未到过我的房间里来，就连小安子也看出了点门道。我已经都懒得过问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在宫里的日子一般，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想着玄玉的病，心里还是有些挂念，毕竟名分上，她该叫我一声二嫂子的。思前想后，便又领了小安子去竹园。
　　玄玉似乎对小安子很不带见，一听见小安子那娘娘腔的声音，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男不女的东西。”
　　我愣了一下，看着玄玉，玄玉大概也知道此话带过于造次，不再看我，赶紧垂下头去，我不再强做笑容，把药给了她便走。
　　刚走出没几步，玄玉闷闷的声音便在我的身后响起，“二嫂且慢，让玄玉送你出门吧。”
　　我回头看她的脸色，似乎很是不安，我点点头，“那好，你出来走走也无妨。”
　　玄玉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似乎很怕给我得罪了似的。我们走到了竹院外的池塘边上，玄玉忽然顿住不走了。
　　我心下诧异，转过身去看她，却看她一脸通红，使劲咬住嘴唇，似乎在憋什么话似的。
　　我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拿过她的手道，“你有什么就说吧。”
　　玄玉极不自然的把手抽了回来，“以后那些宫里的名贵药材，二嫂还是不要给我了。”
　　“这是为何？”
　　“因为…因为…”玄玉踌躇着半天，看着我正看着她，这才下定决心说出来，“因为二哥不许我用二嫂的药，说是这药……太大补了点…没什么用处，伤身体…”
　　“什么狗东西！”小安子一个忍不住的骂了出来，“这宫里的药材都是主子的陪嫁，是留给主子平日里防病防痛，主子念着有你这么一个病人儿，一股脑儿的全给了你们玄家人，你们还嫌这嫌那的，是不是太不是东西了一点？”
　　“小安子！”我忍不住叱道，“没个分寸，有这样和玉儿说话的吗？”
　　“他们就瞅准您是个软柿子，怎样捏都无所谓，没拿出点公主架子来，你们就蹬鼻子上脸了！”
　　玄玉哪里曾被人这样骂过，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你是什么狗东西的！不男不女的，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总比你们这一群没了良心的玄家人好！主子早起给你们弄早膳，手都烫红了，你们呢不知道哪儿潇洒去了，最后连句问候都不给！”
　　“你…你…”玄玉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我赶紧骂道，“小安子！你安分点，玉儿有心疾之症，你现在给我滚到墙角去罚跪吧！”
　　小安子也是一脸的委屈，看了我一眼，眼泪也唰地流下来，自个儿去墙角跪着了。

　　我正打算把玉儿送回房，一转身就看见一脸怒气冲冲的玄年明跑了过来。他一见了我，使劲一推，转身抱起了玉儿，冲着我吼道：
　　“你不知道玉儿有心疾么？你以为你是公主你就可以在玄家随意指使人，那你就错了！”
　　玉儿赶紧看了我一眼，似乎要说什么，玄年明赶紧将她止住了，“你别说话，我马上去给你找郎中，玉儿可千万忍着！”
　　说罢，众人便哄地一起进了院子里，有玄青夫妇，还有那个——小月儿。
　　“还有……”玄年明突然又折回来，“领着你的那个宦官回你的词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