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青花》唐沉双

1、一指定乾坤

　　看着前面整齐排列开来的泛着墨香的名册，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烦闷。小安子眼尖地看出了苗头，赶紧讨好的把名册往前一推：
　　“主子，您瞅瞅，兵部尚书次子，玄年明，年轻有为，弱冠之岁，再看看这画像，剑眉英目，身长八尺有余，就是奴才见了，心里也喜欢得紧呀！”
　　拨住茶盖的手一滞，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轻敲他的脑袋，“你若是喜欢，指不定这玄年明好男风，念在你跟了我十四年的份上，我就索性成全了这门好事！”
　　小安子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连连摆手：“哎哟，主子！这不是帮您挑亲事吗，反倒挑在奴才身上来了！”见我仍然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没有怒意，又赶紧转成一副哭丧脸，“得了，就您会消遣奴才！奴才不说话了，就由主子您自己挑吧！”
　　我笑着不说话了。小安子从我记事起就跟在我左右侍奉了，感情比亲姐妹都还要好上许多。没有人会想到，大月国公主最贴心的人居然是个宦官，而不是周围那些美艳忠心的侍女。
　　“非得今天挑出来么？”我愁着眉头，支着下巴，“这名册上的人都不认识，又凭着这画像，定然看不出几分真切出来，这怎么挑？”
　　“主子，这您就不懂了，这名册已是经过皇上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了，主子看着哪个讨喜，就选哪个好了。”
　　我随手翻了翻名册，心里的烦闷更加强烈了。
　　我今年十四岁，名叫苏词，是大月国皇后唯一嫡亲的女儿，尊贵的念平公主。
　　而我那苦命的母亲在身下我之后就一命呜呼，父皇忙于充实他的后宫，因此与我多了几分冷漠，这名副其实的大月国公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风光无限，盛宠不衰。
　　我自打小起，就是身旁的小安子待我最是亲厚。而今年父亲给我的生日礼物竟然是让我在这份名册上挑选出一个如意郎君，把我这不受宠的公主赶紧嫁出皇宫去，免得他看了碍眼睛。
　　也罢，十四年的皇宫生活我也过惯了，宫廷里的女人那些斗争我更无心参与，嫁出宫去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改善。虽然我心中高兴，但是一想起父皇着急把我嫁出宫的样子，心里难免有几分酸楚和烦闷。
　　而这些酸楚，只有小安子一人知道。其他的人，还一直以为我真的是呼风唤雨，娇宠蛮横的千金公主。因此主动对我提亲的人几乎没有，谁都害怕接到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还不如娶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好好过日子。父皇这才着急了起来，因此限定我今日之内必须挑出一个如意郎君，一个月之后出嫁。
　　有什么办法呢？
　　看来我只有挑一个人，然后把自己的后半生，全数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我敲了敲脑袋，“小安子，刚才你跟我说过何人，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的话，玄年明，兵部尚书次子，”小安子高兴地赶紧把他的画像拿了过来，“主子，您瞧瞧，这模样生得俊俏吧！”
　　天色已晚，父皇不久便要派人来催了。我看着画像中的人真的如小安子所说的那样剑眉英目，特别是一双眼睛漆黑有神，不由得让我产生一种悸动。我从小到大见过男子只有五人，父皇，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小安子。大家都说宦官算不得男人，虽然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仍然觉得小安子对我是最好的，应该算一个。
　　看着玄年明一副俊美的模样，我突然对这个男人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脸颊也不自在的红了起来，也许跟着他，我能获得在宫里没有的幸福和甜蜜吧？
　　我敲了敲他的画像，“就他吧！”

　　大月国唯一的公主即将出嫁，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而此时的玄家却是愁云惨淡，叹声不断。
　　“父亲，我这就带月儿走！我求您了！”此刻的玄年明并不像画像上面那样风光无限，而是双眼失神，光鲜不在。他的手紧紧拽着他的夫人方小月，两人双双跪到在兵部尚书玄青夫妇面前。
　　“明儿……皇命难违，皇命难违啊……”玄青此刻老泪纵横，玄夫人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死死地将玄年明与方小月搂在怀里，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那念平公主传言间蛮横至极，而我与月儿立尽千心万苦才走到此步，怎能夺人所爱，就此离别，任由月儿遣散回娘家呢！”
　　“我儿莫哭……”玄青长叹一声，“皇上也算有留情，只让你休了月儿，我知你夫妇二人受尽千番磨难才有今日，我也不忍今日……”话未说完，玄青已伤心得不能吐语了。
　　方小月虽然双眼流泪，但是也强忍着没哭出声来，“皇命强权，自古难为。若是我与年明就此离去，但玄家上下那么多一百口人，就难逃其咎。月儿虽然心中委屈，但是这份道理还是懂的，我死也不与你走！”
　　玄年明紧紧地将妻子搂在怀里，一语不发。
　　方小月忽然大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居然晕了过去。玄年明更是心痛如绞，抱起方小月就往内室走去。
　　玄年明心里腾起一阵阴郁，恨不得此刻将那念平公主活活掐死。可是皇命难违，有什么办法呢？
　　他唯一所能想到的就是让小月留在玄家，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他俩能在一起，再多的苦也能受，但也是委屈了小月。
　　想到让心爱的妻子受这种委屈，玄年明对念平公主的怒气更生，任她怎样风光的娶进门来，他决计不碰她半个手指头。
　　整个玄家一片哭声不断，而皇宫内却喜气洋洋。

　　我坐在塌上，好奇地问着大哥：“那你说，他是个怎样品性的人儿？”
　　大哥摸着他的胡子，捏了捏我的鼻尖，“还没嫁进去，就着急成这个样子，这还了得！”
　　第一次听大哥这样调侃人，我的脸腾的就红了。可是害羞归害羞，但是对于玄年明的好奇心却越来越重。只得拉下脸面，继续求道，“好哥哥，你就告诉了词儿吧！”
　　大哥思索一番，“刚正不阿，但是性子也冷了些，不多言语，吝笑。”
　　不多言语，吝笑？那不和父皇差不多了吗？心冷了几分，可是脸上还是笑了起来，“ 那岂不是个闷葫芦？那词儿岂不是很无趣？”
　　“当然，”大哥哈哈一笑，“若是娶了我们词儿，就不再是闷葫芦了！”
　　听得这话，心里小小的甜蜜立刻泛滥成一股大礼花。在心里蹦个不停。虽然脸烧得极烫，但是对于自己未来的生活，又更加向往了一些。
　　我心里想着，若是日后嫁进了玄家，定要好好侍奉公公婆婆，侍奉丈夫，没有丝毫的公主架子，若是可能的话，自己还愿进厨房，亲自为丈夫烧上几个小菜。闲暇的时候，可以与丈夫一起谈琴论经，垂钓之趣。若是有了孩儿的话……我突然不好意思想了，赶紧用衣服蒙了脸，嘴角还是泛起一丝笑容。
　　平常人家的日子，都是这样平淡而温暖的吧？我凝视着玄年明的画像，突然意识到了，我用了一种奇怪的方式，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

　　大婚当日，父皇给足了我面子。整个夜晚的月城被烟花照得如同白昼，全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念平公主要嫁给玄年明。当日盛大的场面我当然看不到，只是听到小安子兴奋的对我描述之后，心里也有几分莫名的得意与自豪。
　　现在，我正独自坐在礼房里，等着玄年明的归来。刚才迎轿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把盖头掀起来，好好看一看他真实的模样，可是还是忍住了。现在听说他陪着人出去喝酒，外面王公大臣贵族，甚至还有外国使者来了一群，他显然是去陪酒了。
　　父皇没有食言，他显然给了我一个大月国上最盛大的婚礼。但是他也只能为我做这些了。
　　我紧张地坐着，一动不动，脑袋上沉重的掉坠几乎要把我脖子都压酸了，但是一想到在等玄年明，又立刻打起精神，端坐着，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等了好久，终于听得众人把他迎了进来。众人大叫着，满屋子都是嘈杂，我几乎听不出他的声音了，心里也着急下来，有些恼其他人为什么这么不厚道了。
　　我曾经听过他的声音，隔着盖头。厚厚的，带着些许的鼻音，有些浓浓的感觉。莫不是受了风寒了吧？这个念头刚一出来，自己就轻轻的打了一下腿，什么念头啊。
　　大家大叫着掀盖头，我忽然觉得呼吸一滞，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我唯一能听见的，就是他重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登时蹦近了身子，心里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我正在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莫要太过喜气，好叫他笑话了去。心里刚才一想，就觉得盖头被人粗鲁的掀了起来，布角甚至还挂到了我的脸颊，挂得我一丝痛。我错愕的睁大眼睛，表情惊慌，就这样看着上方的玄年明。
　　他比画上生得还要好看。果真是剑眉英目，个子高了我好多，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一紧，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忧郁……我读不懂他的眼神，那里面有太多我说不清楚的东西。他就这样死死地看着我，眼睛就像一个深邃的洞，仿佛要把我吸进去似的，让我觉得莫名的紧张起来。我赶紧垂下了脑袋。
　　喜娘又让我们喝合雹酒。我欣喜地举起了酒杯，可玄年明却显得有些不情不愿。我们彼此都很别扭，很生硬。我把疑惑都藏进了心里，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了起来。
　　众人说完了话，便都退了出去。我忽然间知道要发生什么了，脸竟然像是火烧般地烫了起来，赶紧垂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