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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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离去两百年，昆仑还是那个昆仑。俯望而去，只觉得山势绵延，宫宇巍峨，这两百年间，仿佛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
两百年前茔儿与骄一同，乘风破云地带着雷霆之势来到昆仑问雷亦宇要人，而如今，她仍是携众而来，却没有往日的气势。而雷亦宇也没有赌约作胁，不敢一人一琴悠闲相迎。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甚至心都老了，再不会天真地相信什么赌约，相信什么“朋友之谊”的鬼话。
一行人来到昆仑，迎接眼前的是万人的剑阵，森严有序。雷亦宇在阵前划下一条艳红的线，似是跨过这红线，便是剑阵一启，碎尸万段的结果。
剑阵中央是一块平滑如镜的方石，雷亦宇站在石上，衣袂飘飘，俨然有当年昆仑天位弟子的风采，只是鬓发掺雪，眼底眉梢俱是风霜，即便容颜依旧，却也难挡疲惫。
茔儿站在红线之前，脚步略是一顿，随即看了雷亦宇一眼，微微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啦，掌门师兄。”
熟悉的称谓已有两百年没有听到，可依旧如同昨天发生的一般，雷亦宇的脸上亦是扬起笑来，俊儒如昨，只是再也不见那自眼底透出的欢愉和真诚。如今的他，笑意明亮，却再也没有了温度：“是呀，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久得……都快要记不起你的模样啦。”
茔儿笑道：“茔儿就知道掌门师兄的记性不好，因此这些年来，唯恐你会忘记了我，不时地要惹出些乱子，让你记得我才好呢。”
“当真是……惹出了不少的乱子。”雷亦宇温和地一笑，又抬头说道，“你每一次回昆仑，都要叫人好一番折腾，不知这回却又如何？”
茔儿道：“掌门师兄不必担心，这兴许，是茔儿最后一次来闹了。”
雷亦宇一怔，却又在一瞬间重新微笑了起来：“是么，若真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茔儿抬头四顾，看着白衫银剑遮天蔽日，不禁喃喃道：“这万人剑阵，我只在书中见过，当时光看那画中所绘，便已然吓得半死，不想如今亲见方知，书中画出的，远抵不上这儿的一成，却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创出这样的剑阵，是想要覆灭天地么？”
“覆灭天地也好，为求自保也好，总之，‘昆仑道法正宗，不容人欺’就是了。”
“试问天下谁敢来欺这‘道法正宗’？”茔儿脸上和笑意一敛，神色冰冷，“也正是因为无人敢欺，这才惯得这‘道法正宗’自诩为神，容不下半个异类，一丝逆魂。‘道法正宗’……”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目光自花景初转到江梓轩，再自一身血污的平安，最后落到了神色平静的白恕身上，不由得心潮激动，血气上涌，厉声大喝道，“若非这四个字，又怎会有天下的离散和世仇？‘道法正宗’，今天在此的人，个个学得一身的‘正宗道法’，如今却要来拆你这四字招牌，岂不可笑！”
雷亦宇不理会她这疯癫狂语，只淡淡说道：“天下之道，由胜者来定。茔儿，你莫非真想以这些人，来抵这万人剑阵？”
茔儿面上露出冷笑，还不待答，便听人一匆匆来报：“那花景末直闯无底洞，欲要行险救人！”
听闻此言，花景初蓦地神色一紧。平安虽让他好好地离去，可花景末自出生来便是跟在花景初身旁，就像树上的寄生青藤，虽要缠绕着大树得不到自由，可真放他离去，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昆仑，见到邱萤、肖浅被囚，便不暇细想，冲入救人。
雷亦宇为布万人剑阵，几乎调出了昆仑所有的弟子，无底洞中一时防御不厚，当下便调出二十名弟子和一个执教真人前去援助。
花景初正自惴惴不安之际，却听茔儿道：“去吧。”
花景初一怔，茔儿笑道：“若此时不让你去，你哪有什么心思呆在这里听我们两个老人家瞎扯？去吧，花景初已经没有了灿儿，不能再没有小末儿了。”
花景初眶中一红，再望了一眼平安，只见她虽然一脸的惨白之色，颓唐的面色中，竟是无比的安详，仿佛也是在劝他快去。当下吸了口气，强自按下激忿难平的心绪，道：“我去助末儿救人，平安……”
茔儿不耐地一挥手，道：“罗嗦！我是你弟弟，都要嫌弃你！”
花景初淡淡一笑，转身便催着花座而去。
空中有人大喝：“拦住他！”花景初璀璨的长剑破刃而出，漫天花雨锋锐如刀，割云破风，带着凌厉之气，飞速疾驰。剑阵中，几十道白衣弟子拖出长长的影子，追随而去，茔儿却是一脸的悠闲之色。
雷亦宇始终不发一言，几十人撤走，便立刻有人补上他们的位置，万人剑阵，不管是一万人，还是九千九百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茔儿又回转过身，对白恕道：“大人带平安去天际峰的雪池，取冰玉铸冰骨吧。”
白恕点了点头，安静地将平安抱入怀中，原本对茔儿的吩咐绝无迟疑的他，此时竟然在眉间显出
一丝的不安，望了茔儿一眼，开口似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化为白影而去。
雷亦宇直到此时，方开口道：“你当年耗尽心力，如今却只救回一个没有了记忆，如同傀儡一般的白恕，这便是你的愿望？”
茔儿半点也不生气，微笑着说道：“掌门师兄一定不知道怎么样养妖。”
雷亦宇一怔：“‘养妖’？”
茔儿忽然来了兴致，耐心地解释道：“就好比说我要养个木偶妖，便要先教会木偶如何行走、说话、生活，等它教学会了，有了自己的心智和想法，那时便能剪断丝绳，让它自行而去啦……两百年，应该够了，是到了该剪断丝绳，让他自己过活的时候了……”
雷亦宇听得一知半解，却忽然间，大地一阵骚动，巨响自远处响起，像是天上有如山般大的石头要坠落下来，地底又有万仞的山峰要破土而出。那天地间的巨大震动，在一瞬间震乱了剑阵，不时有道行不深的弟子踩不住剑，从空中坠落下去，严严实实的昆仑剑阵开始一点一滴的崩塌，那些弟子从天下落下来，带着凄厉的惨叫声，好像天要崩塌了一般。
雷亦宇神色一紧，厉声问茔儿：“这也是你的计谋？”
茔儿显是没有料到这阵法启动，竟是这样一副要重组天地的气势，一时也有些愕然，答道：“我不过是让白狼们原想在昆仑主峰布的大阵稍稍挪个地方罢了。”
雷亦宇的神色之中，已然不见闲适，双目充血，略显疯癫，嘶声问道：“挪到了哪里？”
茔儿平静答道：“刑妖塔。”
雷亦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抬头令道：“众弟子听令，各自阵位不变，举阵随我前去刑妖塔！”
万人剑阵随着雷亦宇而缓缓移动，看上去，就像是整个天空都在动一般。
茔儿抬头望着这一奇景，却听身旁的江梓轩喃喃叹道：“这就是昆仑，师父一生都难以释怀的昆仑。”
茔儿顿了顿，忽然笑问道：“等此间的事情一了，你想做什么？”
江梓轩怔了怔，叹息道：“我不知道。”
茔儿道：“我为了和一个妖在一起，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你可瞧见了？”
“是的。”
“那你觉得值不值得？”
江梓轩沉默着，半晌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旁人看来是不值得的，可要我说，如果真的不值得，我却又为何要坚持这么多年呢？人人都说人和妖在一起，会遭遇多少的灾难，如何的不幸，可和人在一起，那些坎坷艰难就会少了么？若是喜欢，重点不在于他是妖还是人，只在于，你是不是愿意付出一切……”
江梓轩愣愣地望着她，一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茔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一会儿去到刑妖塔，你只需管好一个人的性命就好了。”
“谁？”
茔儿灿然一笑：“那要问你啦，你最想保护谁，就去保护她，一心一意的，不可再摇摆不定了。”
言罢，也不管江梓轩是否会意，青衫便化作了一道影子向着刑妖塔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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茔儿赶到的时候，刑妖塔已然摇摇欲坠，昆仑弟子的剑阵和白狼所布的杀阵厮杀成一片，神圣的昆仑从来没有过这么浓烈的血腥味，不少弟子光是闻着，便已经吓破了胆子，胃中翻腾不已了。
刑妖塔，这个茔儿梦中总是黑暗又高不见顶的雄伟梦魇，此时却无比的颓败不堪，在两大阵势的压力之下，塔上的黑色砖瓦不住破裂，那天下间最为坚实的墙竟也摇摇欲坠。
眼见得塔门边的墙上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茔儿再顾不上其他，向来带着笑意的脸上竟现出惊惶急迫的神色来，当下化身为风，不管不顾地扑身飞向裂缝。
半空中的雷亦宇猛见得绿影入塔，在一瞬间停下了手，身边的道法如织，都是能将人撕碎的危险，他却置若罔闻，他望着那条漆黑的裂缝，眼中的冰墙在一瞬间消融，脸上现出平静却又温暖的笑意来，如同久久不见的阳光，洒在了脸上。
“再会。”他向着那裂缝遥遥地挥了挥手，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道别，“再会了，茔儿。”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