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一 ...
-
离开昆仑,坐在莲座之中,抬头望着洁白莲瓣间透出的空蒙夜色,平安竟觉得自己的心是一片安宁。仿佛时光倒转回那个遥远的夜晚,她静静地坐在洞中,守着一星燃不尽的残烛,等着霄宿的归来。
如今想来,一切不过只是缘于那个夜晚,他笑着,拍着她的头,对她说:“不用怕,青酌吃人的时候总是从头开始吃起,‘咔嚓’一下就结束了,总是从手脚开始吃起的好……”听着那样荒诞安慰的她,竟真的感觉到安心了。
原来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已经不怕为他而死了呀,平安有些惊讶地想。她那么喜欢他,因为他给她名字,安慰她,找好多好多的食物喂她,带她去看日出,为了她和青酌打架,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仍旧是笑嘻嘻的。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是占了人生中的一星角落。而她却情愿蹲坐在这个角落里,守着这些回忆,不愿再向前看。
邱萤、花景初、花景末、肖浅、霄宿……这些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每一个人,她都想保护。一个人是否太过贪心,便会受到惩罚?
平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尔后浅浅地笑了。可是,她就是想要他们每一个人都好好地活着,一个也不舍得减。
花景末问:“咱们去哪儿?”
平安望着他说道:“咱们这便分手吧。”
花景末一愣:“什么?”
“我去找霄宿,末儿去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
“末儿一直不喜欢景初哥哥,不喜欢花家,不喜欢昆仑。哥不懂,我却懂。”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轻轻地抚在芙蓉玉佩上,“你其实不是不喜欢这些,你只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罢了。”
花景末沉默地望着她,目光低沉,夹带着半知半解的迷惑。
“你不喜欢一出生便受禁于昆仑,不喜欢花家在昆仑上那不尴不尬的位置,你想要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末儿心里怨景初哥哥当初为何要带你上昆仑,所以才不喜欢他,处处与他作对。总觉着,胜过了他,便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可是末儿,你可知道,其实你是很喜欢景初哥哥的。”
花景末愕然地瞪着她。
“若真的不喜欢,大可一走了之,又何必陪他在昆仑上呆了几十年?”
一语捅破天机,花景末怔怔地呆坐着,想着平安的话,回思着自己复杂的心事。忽然觉得平安已站起身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头:“一时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反正还有大把时间。末儿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去天下走一走,总有一天你会想景初哥哥的,那时再回来找他不迟。”
她说着,唤出自己的莲座,缓缓飞升空中,对着花景末摇了摇手,笑道:“我却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末儿咱们这便再会了。”
花景末呆望着她,眼神犹疑,却终究没有再作挽留。
夜风拂面,吹得人神清气爽,平安催得莲座快快西行,轻声问道:“景初哥哥,我这样做可对?”
玉佩静默半晌,有个声音隔了许久,才答道:“多谢。”
平安心情大好,放声笑道:“不客气!”
~~~~~~~~~~~~~~~~~~~~~~~~~~~~~~~~~~~~~~~~~~~~~~~~~~~~~~~~~~~~~~~~~~~~~~~~~~~~~~
无需有人指点,她只要凝神闭眼,那小片浑沌之目,便会指引她方向。她能强烈地感受到另一半的存在,心中欢悦地想:它们便像我和霄宿一样,急盼着能重聚呢!
那羁绊越近、越深,望着月色的霄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间狠狠一抽,神思顿时便有些恍惚。
随侍在侧萱儿的察觉到异常,忙问:“少主……”
霄宿神色间掺着一丝痛苦,手紧紧地拽住胸前衣襟,发了好一阵儿呆,才喃喃自语道:“来了……她要来了……”
萱儿一怔,答不上话来,只觉得自己心头怦怦直跳,莫名地紧张起来。
“让大伙儿布阵。”这话说得极轻,却坚冷如冰。
萱儿不动,他便催了:“你愣着做什么?”
少主又发火了。
自从那年平安伤了官歧、东离他们私自逃走之后,少主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温柔忧虑的他开始变得阴沉易怒,目光也越发地凶狠起来,那双原本紫红的瞳色一日比一日深,如今已变作血红,冰冷无情,却又带着刻骨的伤痛。
萱儿不敢再说,匆匆奔回洞去吩咐众人。
霄宿一个人站在惨白的月色之中,背影消瘦,银丝席地,带着萧瑟之意。胸口的牵动稍止,手却仍抚着胸口忘了放下,抬头望天,孤月凄寒绝美,如同他投在夜幕中的影子。
“你来吧……瞧瞧这一回,你还能带走什么!”
~~~~~~~~~~~~~~~~~~~~~~~~~~~~~~~~~~~~~~~~~~~~~~~~~~~~~~~~~~~~~~~~~~~~~~~~~~~~~~~
平安急于去与霄宿相见,又怕昆仑的追赶,一路上昼夜不停。她法术不高,一连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疾赶,近到西山的时候已累得精疲力竭。停到溪旁喝水,望着不远处那连绵群山,心头却是甜甜的,想:再飞过那里,就能见到霄宿啦!见了面,我该先说什么好呢?
想到这里,便又迫不及待地踏上莲座继续赶路。
又行了半日,忽然平地一记雷响,平安吓得一颤,闪电从天而降,便擦着莲座劈下,硬生生地削去了她半朵白莲。
平安吓得手足冰冷,还不及害怕,天上紧跟着又是三道怒雷落下。平安急忙调动莲座向旁躲去,才刚定身,头顶又有雷响。那雷一道紧接一道,不给人以片刻喘息,平安急急地左躲右闪,狼狈不堪。莲座被越削越小,最后连双脚并立之地都不够了,平安身子晃了一晃,向着一棵大树狠狠撞去。幸好她急中生智,忙施法术,地上长出几条巨藤,将她稳稳接住,没等落地,巨藤竟燃烧了起来,火势蹿得极快,自根部直烧了上来,不过一瞬,便从中断去。
平安被巨藤甩出丈远,摔在地下,只觉得四肢都像是断了一般剧痛无比,连直起腰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红光忽明忽暗,自己周身竟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来。红光猛地一盛,平安惨叫一声,身上便像有千百把刀在砍着一般,意识竟尚自清晰,当真是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那疼痛稍止,她却已是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轻声喘息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然间,有脚步声自远及近而来,踏过法阵站到她身旁,接着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钳起,那人的呼息喷到她脸上,比秋初的暮气更寒。
“痛么?”那人幽幽地问。
平安一听这声音,便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力气,挣扎着睁开眼来,果然便看见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是他,却又不似他。
他瘦了好多,鲜红的眸子又冷又狠,似是拒人与千里之外。嘴边没有笑意,那张脸是森冷无情的,连一丝一毫的暖意都没有,甚至,不像是个活物。
平安的心中一痛,却还是努力咧开嘴笑了,她一笑,血便从齿缝间渗了出来,滴落到衣衫之上,绽出朵朵血花,她唤道:“霄宿。”
话音才落,脸颊上便重重吃了一记耳光,力道之大,打得她身子滚出老远,几欲背过气去。却不等喘均了气,下巴又被夹了起来,头顶上,那个怒极的声音在说:“你不要再笑!不准再笑着叫我的名字!说!官歧他怎么样了!”
平安觉得自己如今神思恍惚,似是随时都能死去,却还舍不得就此离去,强撑了精神,努力地集中精神,想了想才答道:“他死了。”
背后似乎传来谁的怒吼声,接着她听到一个女子夹带着哭腔叫着:“放开我!让我去,我要去替他报仇!”
那声音渐行渐远,似是被人拖走了,却始终回荡在这山林之中。
平安觉得夹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似是能捏碎她的骨头,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动。她拼尽了力气抬起头来,只想再看清霄宿的脸。那张年轻的带着冷酷的杀意,尖削如刀的下巴绷得很紧。
语调森然,他问:“谁杀的?”
他现在一定是在伤心吧。平安心中想,何必又拖累上邱萤,更添他的恨意呢?
于是便开口说道:“对不起……”
她感觉到那只手猛地颤了一下,尔后,狠狠将她丢下。
头重重砸在地上,脸是火烧一般的疼,可平安的心竟是出奇的宁静。
“我不杀你。”她听到霄宿在说,“留着你,我还需要那片浑混之目。”
她忽然便笑了,千辛万苦地来,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一句话:
“你拿不到的,我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