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40、四

　　过了三天，雷亦宇忽然下令，要将平安升格为正殿玄位弟子，此令一出，举座皆惊。一天之内，便有几十人上表不满，但素来温厚的雷亦宇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固执，就连方也镜也被他软软地弹了回去。自婵君、茔儿之后，“玄位”在昆仑众人的心中便一直便显得特殊，因此雷亦宇上任后弃之多年，也一直没有人反对。如今重立，升的又不是常人，再加之花家在昆仑多年，却向来门户自理，等同于一个外人，一时之间猜疑四起，流言遍天。多数人觉得，花景灿（平安）如今集花家、昆仑两家之术所长，将来定会大有成就，雷亦宇这番安排，只怕自有深意。

　　相对于昆仑的争论不休，花家的那三个人却平静得多了。

　　花景初问平安：“你说雷亦宇为何要这样做？”自平安见过茔儿之后，他对她说话便不似从前那般遮掩欺瞒了，似也是料准了她的性子，即便知道了他的意图，也不会任性反抗。

　　平安答道：“那还用说吗？掌门亲口对我说过，他巴不得咱们快些成事，好教他早一点见到茔儿……我就是不懂，既然这么想见，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妖谷呢？”

　　花景初淡淡地笑了一下，冷漠地说道：“若人人如你这般，便也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

　　平安笑嘻嘻地又问他：“那景初哥哥你说，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花景初脱口便想取笑她，可话到了口边一经思索，却又说不出来了，究竟好还是不好？他略略盘思了片刻，倒真也说不上来，只好浅浅答道：“好坏差半吧。”

　　平安又去问花景末：“我当玄位的弟子，好不好？”

　　花景末眼也不抬地答道：“你想当就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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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封礼在昆仑灵殊峰的辰暮殿举行。灵殊峰开阔平坦，峰顶以青岩铺陈，空无一物。据说当年昆仑先祖将这座山拦腰横截，才有得这可容数千弟子云集听讲的所在。

　　受封礼当日，所有的弟子着白衫正服，云集于此。八洞十二峰的大真人们分立于殿前二十根盘云柱前，雷亦宇居中而立，天、地、黄位弟子侍于两侧。

　　雷亦宇望着脚下那白衫集结如云海的弟子们，知道虽然此时人人都静默无语，但心怀疑虑的只怕占了九成，而悬剑于空中，飘然若仙的这些各洞各峰的首座弟子中，不满此事的更有九成九，就更不要说身旁的这些大真人了。

　　他知道这事自己行得有些意气用事了，但他隐忍了快两百年了，还不曾为自己活过一日，如今，他只想任性一回，暂且不想后果将会如何。

　　走上辰暮殿的白云楼阶时，平安的目光不断在八洞十二峰的执教真人间游走，心中想着：哪一个会是肖浅的师父呢？

　　大真人们望着她这一副左顾右盼，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均在感慨，不知为何，昆仑的玄位弟子自婵君往后，一直便是一些不羁难驯的性子。自掌门手中接过代表玄位的青玉牌，平安的手指轻轻扫过牌上的“玄”字，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早有灵犀。

　　雷亦宇微微笑着，望着她的目光温润地像在望着故人，却不曾注意到一旁向来温雅的方也镜骤然紧蹙的眉头。

　　正当雷亦宇携平安之手，欲宣布她为玄位正殿弟子之时，方也镜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慢着。”

　　雷亦宇似是早有预料，转过头去问：“怎么？”

　　方也镜道：“正殿弟子的选拔之事，非同小可，掌门不可一意孤行。”

　　他话才罢，只听一人在旁冷冷笑道：“哼，镜真人好大的胆子，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自比掌门了吧？”正是灵枢峰的杨雪仇。他与方也镜本无间隙，但那年围剿妖谷，大真之一的上官秋涯伤重，需要雷亦宇渡五百年的修为方可何命。方也镜为保昆仑执意不允，迫得上官秋涯无奈自尽。自此事后，杨雪仇已知方也镜看似温醇，实则生性凉薄，因此心生嫌隙，再加之雷亦宇当上掌门之后，他仗着自己是辅佐重臣，行事愈发嚣张，这两年已隐有逾越之势。两百年前昆仑与妖精谷之战，八洞十二峰的大真人们死的死，走的走，新顶上的多半是方也镜的后辈，不敢有所违逆，杨雪仇与他却是同期，因此对他的狂妄自大，很是不满。

　　方也镜转头问道：“难道雪仇对此决定并无疑义？”

　　杨雪仇冷冷说道：“有何疑义？”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平安，“镜真人觉得，此人有何不妥？”

　　“灿儿并非我昆仑门下。”

　　“哼，那又如何？花家法术璀璨绚丽，非我昆仑可及，而昆仑之正道剑术，又非花家所长。灿儿到时若能集两家之长，作为必超你我。依我看来，这正是天下修术之人的幸事！”

　　“花家长子来我昆仑之时，咱们便说过，昆仑需永不过问花家之事，如何强拖灿儿入门，岂非自毁誓言？”

　　杨雪仇道：“‘永不过问花家之事’？哼，人家无底洞都被你关过了，还说什么誓不誓言！再说当年掌门立誓，是他的慈悲。如今收徒，更是两厢情愿的事，又要你在这中间搀和些什么！”

　　方也镜这些年来专注于昆仑事务，于杨雪仇对自己的不满丝毫不曾在意，更料不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与自己对着干，不禁又气又恼，怒道：“总之，兹事体大，不可由掌门一人说了算。”

　　“昆仑之上，掌门说了不算，谁还说了算？难道是你镜真人么？何况你有疑义，大可在今日之前说，如今受封礼行致一半再搞这出，是想在众人面前显你的威风么！”

　　“杨雪仇！”方也镜被他突如其来的挑衅杀得措手不及，眼见此事或就要因此而成，心中不禁大悔，想自己当初为何就未发觉此人，留得这时坏他大事，“你我有何误会，可至日后再谈，如今却是昆仑大事……”

　　杨雪仇插口道：“你也知如今正是昆仑玄位受封大事，却为何要打断阻挠？”他平日在草庐中沉默寡言，也甚少参与昆仑事务，此事却能为平安站出来，与方也镜针锋相对竟丝毫不落下风，在场众人无人讶异。

　　如今昆仑之上，辈份有这两人大的已寥寥无几，纵是掌门，算来也是他们的师侄，因此竟无一人能上前插进话去，都只愣愣地望着二人争吵。

　　最后，杨雪仇见方也镜仍不肯罢休，便长袍一挥，说道：“你既说此事不可由掌门一人说了算，那我们便来问问其他的正殿弟子，他们同不同意！说到底，此事也只与掌门和他的亲授有关，其余的都是外人！”

　　方也镜眼见如此，自己再纠缠下去只怕会让众人起疑，当下也只得答应。如今的正殿弟子除黄位王振外，其余两个都是性格阴晴不定的怪人，由他们来决定，此事只怕犹有转机。

　　王振性子敦厚直爽，虽然对花景灿印象颇佳，但见方也镜与杨雪仇如此争执不休，一时竟也乱了手脚，怔了半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始终拿不定主意，便只好摇头道：“这……师父说好便好，我也不知道。弟子一切都听师父的。”

　　杨雪仇道：“你师父可是一心一意要收这个徒弟呢。”

　　王振一点头，道：“嗯，都听师父的！”

　　杨雪仇道：“那便是同意一个了。你们俩呢？”说着目光望向钟子皇和邱萤。他知道这两人都反复无常，但只要再有一个同意了，另一个也就不用再去理睬了。

　　平安紧张地望着邱萤，邱萤却沉吟不语，钟子皇却笑道：“我瞧着不错呀。咱们之中，有王师弟作底了，谁的资质还比不过他呢？”

　　王振被他嘲笑，心想自己的资质确是比不上他，一时涨红了脸，垂头不语。

　　平安却瞧不过去，说道：“我瞧王师兄就很好，你干嘛这样说他？”

　　钟子皇冷笑道：“哟，师门还没进呢，就已经‘师兄师弟’地叫起来了。”

　　雷亦宇一旁忽然开口道：“为何叫不得？你适才不是已经同意了么？那三占其二，萤儿不用表态，此事已然就这么定了。”他说着，目光紧紧地锁住方也镜，缓缓问道，“镜真人，受封礼如今可否继续？”

　　方也镜也死死地瞪着雷亦宇，眼神中抹去了那些文雅沉稳，带着隐忍的怒意和丝丝失落，不发一言地退到了一旁。

　　望着这样气急败坏的他，雷亦宇不禁心中一痛。这些年来，方也镜虽然时而专制，但却是尽心尽力地在辅佐他，于他也是亦师亦父，一心一意只为昆仑。雷亦宇为不负他所望，生生地忍了这么多年，想不到事到如今，却依然要教此人失望。

　　平安将青玉牌高举过头，对着雷亦于恭恭敬敬地行了八拜之礼。礼成，师徒之名便存。

　　站起身来，白玉石板跪得她膝盖生疼，听着众人齐声声地恭贺之声，平安不禁想到了她的第一任师父胤湛。那一日她拜他为师，也是行了这八拜之礼。但那天的头是扣在软软的垫子上，身旁有暖暖的烛火和躲在师父身后不住笑着的梓轩，虽然地方小小的，但她的心里却是高高兴兴地，与今日的尴尬生硬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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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封礼后，平安偷偷跟在邱萤身后。邱萤知道有她跟随，却也由得她去。两人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所在，邱萤停住足下长剑，问道：“有什么事要说，便说吧。”

　　平安说道：“我想问你……刚才雪仇真人问你的话。”

　　邱萤沉默不答。

　　平安忙道：“你刚才没答，现在四下无人，能告诉我吗？我当玄位弟子，你到底高不高兴？”

　　邱萤问她：“你真的这么在意我的感受？”

　　“嗯。”

　　邱萤仔仔细细地望着她的脸，望着她白皙消瘦的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望着她那莫名紧张认真的表情，强铸的冷漠再出装不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露出怜惜无奈的浅笑，驰剑到她身前，伸臂将她环在怀中，柔声道：“真的再也找不到比你更笨的人了。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呢？我只是个疯子而以啊……”

　　“你说的，你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一定要留下来，不然萤要怎么办呢？”

　　“怎样都好，既然赶不走你，那便好好呆在我身旁吧，我会护你周全，若是护不了，便一起死好了。”

　　“嗯。”平安清浅地应着，任由他柔柔地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