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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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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慢慢地开始下降,天空上断续出现寒星,淡褐色的原野躺在黯淡的天空之下,寂静异常。
女孩子走不动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有点冷,她抱着肩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天空,草丛比她高多了,摇摆晃动着,几乎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她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迷路了。记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妈妈把她带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叮嘱她千万不要乱跑,然后便松开牵着的手消失在了人群中。她像根柱子似的傻傻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妈妈却再也没有出现。
她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迷路了,还是妈妈迷路了。
夜风吹拂,整个原野都轻柔地摆动了起来,发出悠远绵长的“沙沙”声,像谁在哼唱着摇篮曲。女孩听着听着,眼皮便有些沉了。
“找到啦!”有个声音在耳旁骤然响起,吓得她心口“扑扑”直跳。那声音穿透耳膜直扎进了脑子里,疼得她伸出手使劲地揉。
“想逃跑吗?这可不行噢!你要是跑了,青酌生辰的时候我该拿什么贺礼送她呢?她生起气来模样很丑,不管看几次,都会吓得我少吃好几顿饭!”那个声音喋喋不休,声调时高时低,像在唱着一道滑稽的歌,“来来来,小贺礼,吃东西喽。”说着,一双玉葱般精丽的手捧着两个包子出现在眼前。
女孩一怔,抬起头来愕然望着手的主人。男子咧嘴一笑,清雅俊逸,像迎面拂来的晚风,夜一般透着深蓝的发随风轻扬,有着一股无拘无束的自在劲。
“发什么呆呀?难道逃跑失败很失望吗?别想那些啦,还是快点吃吧!贺礼胖胖的,我才拿得出手啊。”他轻松地笑着,将包子向前递了递。
“找到了……”女孩低喃着,细嫩的声音微微地颤动着。
“什么?”男人愕然,凑过了耳朵,“你说什么?”忽然又像受惊了一般弹起身子,瞪着她,“呀,你说话了?你……不是哑巴?”还没缓过神来,怀中忽然一紧,女孩不知何时一头栽进了自己怀里,紧紧箍住了他的腰,然后紧绷的身子猛地一松,怀里的小家伙长长地吐出口气,用极低极低地声音呢喃着:
“找到了……”
男人举着双手不知要放在哪里才好,愣了好久才有些恍然,便安静地笑了:“原来不是想逃跑么……算啦,吃东西吧!”轻轻掰开她的手,兴高采烈的递上包子,“吃吧吃吧。要记得长胖一点噢。青酌不喜欢啃骨头的。”
饥饿的感觉迟迟才到,却是一口气便涌上来,接过包子,女孩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男人笑嘻嘻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件顶有趣的东西。
“霄宿……”忽然,有两个字轻轻地从女孩的嘴里滚落出来,轻巧晶莹得仿佛沾在青草上的露珠。
“嗯?”随口应着,心境似乎也跟着清澈了起来。
“我叫什么?”女孩问。
“你自己不知道吗?”
女孩茫然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霄宿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来在她小小的脑袋上揉了揉,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贺礼没有名字也没问题。反正青酌吃的时候是不会管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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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宿把女孩夹在胳膊下,轻松地往回走。她时而望着脚下不断向后退去的草,时而艰难地侧过头来望一眼。霄宿若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便会投给她一个爽朗的笑。女孩也很想向他笑一笑,但是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累了,总是坚持不下来。
走一会儿,霄宿便唱起歌来,他说话的语调怪怪的,唱的歌就更奇怪了:“嘿嘿~~我的贺礼、贺礼,是什么呢?是酸酸的壁虎吗?是臭臭的老鼠吗?我的贺礼、贺礼,是什么呢?就不告诉你,嘿!就要气死你!我的贺礼、贺礼……”
忽然拍拍女孩的头:“好听吗?我为你写的歌噢!你学会了吗?”
女孩头昏昏地,已经很困了,懒懒地摇了摇头。
“哈哈!你果然是个笨孩子。我再唱一遍,你仔细学噢……”
女孩闭起眼,感觉整个世界越来越暗,风似乎一下子变大了,冷得刺着骨头,一个机伶又清醒了过来。
褐黄的草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蚴黑的石头,每一颗都长着尖角,很有些狰狞的样子。她知道,快到家了。
这是个黑色的山林,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厚重的枝叶和浓雾都能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空气吸进肚子里很凉,阴冷得让人止不住地发颤。说实话,女孩并不喜欢这个新家,但有人愿意收留她,就要比路旁的那些饿殍好多了。
她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说:“小野狗,他们说你是匹白狼啊?没看出来,怎么混到这么个破落的地步了?”
霄宿仍然是那样大咧咧的笑着,指着自己的头发说:“看看,看仔细了,是黑的哟!是英俊的黑狼皇子哟!”
“哼!”沙哑的声音不屑地说,“一条掉了毛的野狗罢了!”
“嘿嘿,总比断了翅膀的小鸭子好。”
那个声音忽然就发怒了:“是雕!”
“雕有什么好的,会游泳吗?有神气的脚蹼吗?会一摇一摆可爱的走路吗?”
“野狗!别让我逮到你!”
“嘿嘿~~”霄宿似乎是做了个鬼脸,然后扯开嗓子又唱起了歌,“我的贺礼、贺礼,是什么呢?是蠢蠢的鸭子吗?嘎嘎、嘎嘎嘎……”
霄宿的家是一个矮矮的山洞,没有门,便用一块大石头挡着。那块石头是女孩的五六倍大,他却只用两根手指就轻巧地推开了。洞里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烛台,烛台里总是燃着半根蜡烛,仿佛永远都烧不完一般。石桌旁是一堆厚厚的干草,霄宿将女孩往上面一放,自己便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旁边,口中叫着:“累死啦,累死啦!”却精神抖擞,全不见疲态。
草堆虽然有些扎人,但却从底下透出些暖意来,女孩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霄宿又哼起了那首歌,不过这一次歌声低低的,断断续续,显得很随意。
梦中似乎有人在戳她的脸蛋,然后不知在对谁说:“活着也没什么好的,所以别伤心,大家都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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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宵宿不知道去了何处,桌上的半截蜡烛还燃着,女孩爬起来用力地吹了一口,烛火晃了晃,却没被吹灭。她有些不甘心,接连吹了好几口,烛火兀自跳动,全然没有理会她。她在洞中转了转,想找些水来试一试,却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枚红色的布符。那符很旧了,红得有些发黑,上面用黄色的丝线缝着两个字,女孩却不认识。
门口的大石被推开,宵宿走进来,炫耀似地将手里的纸包往桌上一放,大声说:“看我多厉害,这回偷……找到了什么好吃的?”
女孩爬下草堆坐到石桌旁。纸包还冒着热气,打开一看,是三块新出炉的烧饼。
附近村落里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活着的那些也剩不了几口气。像这样的烧饼,只有在几百里远的城镇里才找得到。
拿起饼,女孩大口大口地咬着。昨天的两个包子还有一些在胃里,所以并不怎么饿,但吃起东西来,却仍然习惯大嚼快咽。
“不谢谢我吗?跑了很远呢!”宵宿说。
“宵宿……”
“嗯?”他立刻蹲下身,期待地望着她。
女孩却不开口了,从怀里摸出那个红符,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他。
“这个呀!”宵宿拿过符,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来了,“噢!青酌上一次生辰,我送的那个‘贺礼’身上的东西。他说这叫什么来着……噢,对了,平安符。说是庙里求来的,能保佑他一生平安。你瞧,这不是扯淡吗?最后还不是被啃得干干净净。所以说,自己的平安哪能指望由别人给你,还不得靠自己!”说着,随手一丢。
女孩望着那枚平安符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饼,慢慢的爬过去,重新将它拾了回来,紧紧拽在手里,讯问似地看着宵宿。
“你要呀?我都说了这是骗人的啦!你瞧……”女孩的目光清澈见底,宵宿对上了她的目光,便说不下去了,长叹了口气,说,“哎!你要就拿去吧!”
女孩露出欣喜的表情,咧开嘴灿烂地笑了。
“所以说,人是最奇怪的东西。”宵宿一边埋怨着,一边却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拿过来。”
女孩将平安符放到他手中,他指着符上那两个黄色的字教她:“‘平’、‘安’。”
她有些不确定,用晦涩的声音跟着念:“平……安。”
“嗯,平安。”宵宿一边说,一边理出符上的细线,帮她绑在了腰带上,喃喃着,“不过没用的。再过两天就要把你送给青酌了。你别怕,她吃人的时候总是先咬脖子,‘咔嚓’一下就好了,最多有一点点痛,不过很快你就没感觉了。总比先从手脚开始吃要好。这平安符就当保你这两天平安吧,好歹也算是保过了……”
女孩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脸上始终挂着天真安静的表情。宵宿抬起头来望着她,忽然便有些说不下去了,敛住了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你怕我吗?”
女孩摇了摇头。
“你……”顿了顿,他有些犹豫地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女孩点了点头,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
宵宿却有些不自然了,牵强地假笑着,问:“为什么?我是妖呀,我要把你送给另一个妖让她吃掉你!”
女孩有些调皮地笑了,靠在他身旁坐下,喃喃地说着什么。宵宿一开始听不清楚,便凑近了去听。女孩很少说话,每次说话的声音都很轻,但她的声音很好听,那些字节,像一个个很小很小的精灵,从她的唇间溜出来。
好一会儿,宵宿才听明白,她是在唱歌:“……我的贺礼、贺礼,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忽然很想笑,咧开嘴,身子颤抖抽搐着,笑个不停,却笑不出声音。
“好难听……”他说,“下回我再帮你编另一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