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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晕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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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庭历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努力在失血过多里保持一丝清醒,听着耳朵边人的谈话。
在这样凄惨的情况下,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还得看杜昼。
那日客栈中杜昼对他致歉:“高兄!这件事成与不成,就看你了!”
杜昼要他浑身受伤,至少血流得多一点,看上去越惨越好,找一匹马,现在就赶路进京。
一路上还不能求医问药,进了京也不能耽搁,直接就进镇安侯高家的府里,第一时间在镇安侯身边晕过去。
晕之前一定记得先说清楚:自己任务失败,缁衣侯杀了那两人,正在进京路上。
高庭历自认在后宅里长大,嫡母苛待、小世子欺负自己,桩桩件件他看得也够多了,从来没见过杜昼这么狠这么绝的。
偏偏杜昼还诚恳地看着他:“高兄,你能否脱离镇安侯高家,成败在此一举啊!”
高庭历听完他说这个计划就开始震惊,震惊到他说这件事和自己脱离高家有关系。
听到这里,高庭历眼睛一亮。
但他见识过杜昼的计划天方夜谭到什么程度,已经不轻易被骗了。
高庭历为防被坑,谨慎发问:“怎么说?”
杜昼笑一笑:“高兄说镇安侯把你带在身边教导,听说镇安侯对自己儿子都没这个待遇,他对你可谓极为看重。”
高庭历默认了杜昼的话。
杜昼却话题一转,要他品评人物:“高兄,你以为,高家小世子如何?”
高庭历简略道:“他打不过我。”
是啊,杜昼赞同,不然镇安侯不会放心让高庭历当杀那对母女的最后一招。
杜昼见忽悠有望,说:“高兄,镇安侯想要侯府在高家手上延续下去,就需要有合格的继承人。”
“镇安侯世子不行,镇安侯已经在心里放弃自己儿子了,所以他才会对子嗣那么重视。”
“小世子不行——你说他打不过你,我猜他应当文韬武略俱不如你。”
“所以,镇安侯选的人是你。”
高庭历面无表情。
他当初和杜昼开这个条件,其实不算公平——他隐瞒了这件事。
为了镇安侯府后继有人,镇安侯就不会放他走。
杜昼笑一下:“要你给高家续命,又不好好对待你母亲么?高兄,其实你如果不介意,镇安侯府的待遇会比你日后更好。”
出了侯府,高庭历除了他自己,可以说什么都不是。
高庭历并不说话,神色冷静,甚至笑了笑:“小公子——你已经说了。这么看重我,却折磨我的母亲。”
杜昼不再柔情蜜意,感叹说:“是啊,那就直接说吧。”
“想要镇安侯主动放你走,不是不可能,但需要高兄在其中受些委屈。”杜昼道,“高兄,如果你按我说的做,我就能帮你做到这件事——但我要高兄绝对相信我,保证除此之外再无二心。”
“无论镇安侯给你怎样的条件。”
杜昼话锋一转,紧紧盯住高庭历,锋芒毕露,择人欲噬。
高庭历并不在乎她这副模样。
“母亲都死了,还不够我睁开眼睛吗?”高庭历淡淡道,“小公子错看我。我再也不想回去。”
杜昼似乎也挺同意的。
两人交易成功……所以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衣服早就烂了,鲜血里不知道浸过几遍,上下开了多少伤口高庭历自己也数不清。
都是杜昼下的手。
她还挺贴心,在城外找了一处土坡掩人耳目,马就拴在土坡下,银钱是有的,刚好够他一路极限奔波进京,再多不够。
治伤的钱当然是没有的。
不过,除此之外杜昼交付给他一枚玉佩,叮嘱他进了京拿着,去找杜家开的商号。途中如果有差池,也以自己姓名为准,能用则用。
杜昼怎么说来着?
“高兄的命只有一条,高兄脱离府中的机会却不止这一次——”杜昼看着他,真诚道,“不瞒高兄,我让高兄走这一遭,只是为了求稳。”
高庭历接受一万的保证,不接受万一的发生。
他选择相信杜昼的求稳。
高庭历躺在书房的床上,昏沉中仍然留有一线清明——他觉得自己快昏过去时就掐一下自己伤口,刺痛能瞬间让他撑着不从马背上掉落。
这法子是杜昼告诉他的。
他自己听军中老兵提过这办法,但从杜昼口中听到仍然觉得惊奇。
这太违和了。
即便杜昼和他是围杀里认识的,这也太违和了。
杜昼看起来太公子哥了,他手臂、脖颈,半点伤口也无,只长了几个茧——他说是自己玩骰子玩出来的。
除此之外,杜昼养得细白嫩滑,说是女子也有人信。他那张脸也过于美貌,如果不是他本人势力庞大,只怕许多人都乐意在家里养这么一个玩物。
本朝倒也有一些喜好亵玩男子的权贵,京中高家小世子便是一个,皇子——更是一个。
杜昼可以和偶尔一次的围杀扯上关联,但实在想不到什么时候他会需要靠掐伤口止痛。
高庭历这样发散着,意识游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人进来。
吱呀一声。
门开了。
高庭历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他也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人是谁。
高庭安——镇安侯府的小世子。
高庭安只看着他,视线仿佛要掐断高庭历的脖子。
高庭历习以为常。
这种刻毒的眼神他自小到大都在经受。他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高庭安是这样看着他,接着下令守卫鞭打自己。等高庭历长大,拿得动剑,最终赢得过军中老手,没有人能再随意鞭打他,镇安侯也开始暗中考虑让他进军中支撑门面,高庭安仍然这样看着他。
他似乎习惯,也只会施暴。
高庭历不怎么在乎他;他只在乎自己母亲是否能在镇安侯府安好,镇安侯如今对他又是怎样的态度。
过一会儿,镇安侯也进来了,还在细碎地同不知是谁说话:“原本派他去我心里就不舒服,他一走,他娘就出事;我这张脸往哪放?”
和镇安侯对话的人听起来脾气不错,温言安慰道:“到底不是侯府的错,人寿自有尽时。”
说完这句话,镇安侯当即叹息一声:“哎!谢小公子,你心思澄明,知道我没有这个害他母亲的心思,可他自己呢!”
高庭历听得想笑,自己浑身是伤出现在侯府,他们竟然先想的是自己会不会因此恨上侯府,失去利用价值,不能安分当一个帮扶小世子的拐棍。
高庭历有些不耐烦了。
说点有用的,他想。谢小公子,谁?谢家哪个小公子?我认识吗?
他听到身边的高庭安开了口。
“哼……谢小公子……”高庭安声音阴柔,满怀不忿,却不敢说得大声,只敢自言自语,“谢家多少小公子,凭什么单他一个人能称谢小公子?不过就是个咳血的废物。”
高庭安还看一眼躺着的高庭历,满怀恶意地补一句:“和你一样,也是废物。”
好啊!
高庭历头一次觉得这废物还有那么点用处。
谢小公子这个称呼高庭历挺陌生的,可说起来谢家咳血的废物,他就知道了。
谢阁老有两个儿子,长子谢留同,次子谢留真,都已成家立业。长子谢留同机敏聪慧,原本是要入阁的人才,只是身体不好,突发恶疾早早去了,只留下来一个儿子,名唤谢意。
谢留真比他哥哥健壮,人虽然不成器,可是一儿一女,都还算成才。他儿子谢汝存已经主持谢家中馈,机敏有见地;女儿谢汝玉更是美貌惊人,性情高傲,如高岭之花,京中同辈她最耀眼。
这种人和高庭历这种庶子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听说高庭安对谢汝玉略有些意思,而谢汝玉,对谁都没意思。
高庭历心里笑话高庭安,谢汝玉显然不属意高庭安,对承恩侯府的周彦之都比对高庭安脸色好。
谢老阁老第一个儿子就是早逝,儿子留下的孙子也先天不足,时不时就要咳两滴血,晕一晕,长这么大实属不易,基本谢家就没让这个孙子露过几次面,都是谢留真的儿子主持宗族。
为了这孩子能平安活下去,谢家甚至不按族谱取他的名字,怕被神灵见到记起来,收走这个孙子的性命,只取名谢意。
高庭历一开始还以为这个“谢小公子”喊的是谢留真的儿子,没想到……
居然是谢意。
如今看倒也合理,谢家不敢让谢意出现在众人面前,可以说是为了养病,但也可能……不止是为了养病,而是为了躲避暗害。
谢家为了这个孙子当真是用心良苦,谢意居然如此重要?
高庭历继续听下去。
谢意声音温雅,听之便令人敬佩,觉得此人一定品行端正,气质高华,是个难得的君子。
“侯爷,如今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谢意仍旧温润如玉,镇安侯却不由自主静下来仔细听他的话,“侯爷,贵府公子入府不久,一骑驰入谢府,和贵府公子昏死前的消息一样。”
镇安侯听到“昏死”,又知道消息一样,不由沉默下来。
谢意道:“侯爷,贵府公子虽未成事,听传话的意思,也算尽了十分的力。缁衣侯气势如此,能立身朝堂,自然有他的依仗。”
言下之意是高庭历尽力了。
镇安侯这才黯然,想到这孩子自小到大遭受的冷待和打骂,摇摇头:“我对他多有亏欠。”
“侯爷已经尽心。”谢意继续说,“这还不是当务之急,往后慢慢补偿公子便是。”
补偿?高庭历心平气和。
拿什么补偿?人命?还是一个完好无损的活的母亲?
谢意声音如击玉石,道:“侯爷,派小公子去那里时候我正病中,昏昏沉沉,如今醒了,知道也晚了。”
“这件事不该做。”
“陛下可以杀那两人,我们动不得。”
“陛下能捏这个把柄,我们不能捏。”
什么把柄?高庭历听得摸不着头脑,心里暗骂,这群人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谢意声音平静,仿佛杀人与否于他不过天平上的权衡。
“为人君者,最忌讳臣子僭越。我们起初追杀这两人就错了,陛下要不要杀这两个人有什么用呢?陛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如果要我们死,有千万个证据能拿。这两人生死与否,根本无关紧要——你我只需要作出仰仗陛下、信赖陛下的臣子模样即可。”
“陛下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把柄被臣子拿住?”谢意似乎在叹息,“小公子就算成了事,也要把人放回去。好在陈章到底留了一分余地,这两人当时没杀,最后却死在路上,陛下没想要留着她们,就没想提起旧事。”
“她们死了,陛下就不会翻旧案,你我皆可保得平安。”
“等陈章回来就进宫吧。”谢意说了这样多的话,似乎也有些疲惫,声音逐渐变轻,仿佛一缕烟,“侯爷要进宫,我祖父也会进宫。陛下眼下不到杀我们的时候,不会动手的。既然陛下往后退了一步,那做臣子的,当然要替陛下分忧,给陛下一个训斥你我的机会。”
高庭历已经听得心中巨浪翻滚。
他当时问杜昼是否要踏入,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测,并不知道实情……那些话只是拿来诈杜昼拿出底线,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在其中。
虽然只是一角,可一角掀开已经足够高庭历胆战心惊。
他心里也有些模糊的猜测。
或许,杜昼知道的,比自己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