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无垠》寂冥

10、第十章

　　机场，往往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我们从甲地飞往乙地，腾驾青云，回首望去，寻不到隐匿在云海之下的故里，只剩放眼望不尽的白色，辨不清方向，看不到前进或回头的道路。
　　只懵懵懂懂地感觉到，向前迈了一步。
　　也可以隐隐约约预知，那是一条两年或者更久的征途。
　　“回头见，弦一郎。”
　　“嗯。”
　　没什么悲伤不舍，反正走的道路有着共同的岔口，只要向前走着，就一定能够会首。
　　是的，拥有可以再见的信念，所以能够轻松地道别。
　　未来的路长度无限，时钟摆动速率不变，那现在，又何必急切？
　　稳步向前，似花笑颜，眼前的日子铺展开来望不到界限，总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躲避遮掩，画那无止境的圆圈。
　　***
　　幸村订了凌晨三点飞往巴黎的机票，用意不言而喻。所以那天早上他和真田走的时候，没有见到半个送行的人影。
　　朋友，像两片漂浮在水面的叶子，有时被波浪推到一起打个招呼，然后再被水波带往各自的方向，沉默的分别，没有留恋，同在一片湖面，总有重逢的一天。
　　世界很大也很小，冗长的光阴遥远的距离，简单的物理量却能将许多曾经浓烈的情感埋葬。
　　过去的深长无法度量，惟有今昔的片刻点滴，才是绵长。

　　“还有一个小时呢。”看看时刻表上的数字，幸村回头向真田做了个无奈的耸肩，“去哪坐一下吗？”
　　无言地点头，真田整了整肩上的网球袋，带头向旁边一家冷清的小店走去。店面只占据了一个狭小的角落，几张木桌，一个柜台。可以说是简洁，也可以称之为寒酸。
　　轻轻拉开一个椅子，真田坐下，警觉的服务生立刻赶过来。
　　“请问您要点什么？”
　　还不等真田摆手，刚刚落座的幸村就笑吟吟地接口道：“来一瓶烧酒。”
　　眉心厥起，真田低沉的声音中掺了些许温怒：“别喝酒了。”
　　“为什么不行？”单手托腮，幸村眉角上挑，眼线微眯，温和的笑容间有一丝任性的狡诈。
　　“去了那边还要倒时差，适应气候，如果再加上宿醉身体会承受不住地。”仍是一般正经的语气，好像严肃的家长在给调皮的孩子讲道理。
　　正在服务生夹在两人间左右为难时，幸村向他悄悄使了个眼色，对方处事圆滑老练，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在点单上记了什么，便走向厨房。
　　“喂你等……”
　　“呐，弦一郎。”把玩着桌上的以劣制瓷器作的茶杯，堇发男子明澈的瞳仁中好像容纳了整片蔚蓝的天空，“那瓶酒，是给你的哦。”
　　“我？”
　　“是啊，很久以前就想看看滴酒不沾的弦一郎喝醉的样子了。就只有弦一郎看过我喝醉的样子，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公平啊。而且……”幸村扬眉，清秀的面孔上笑颜似矢车菊般悄然绽放，“听说喝醉了以后，人们会说出心中所有的秘密呢。”
　　这绝对是歪理邪说！目睹了无数次幸村醉倒的样子，真田确信喝醉了以后人只有一个反映那就是像只刚出生的猫一样粘在别人身上，当然偶尔也会嘟哝几句，但除非听力和狗相媲美否则绝对辨别不出那是哪种人类语言。不过……说不定那只是幸村喝醉了以后的反应，如果换作自己……
　　秘密……
　　“回来了？”
　　“嗯。”
　　“……怎么样？”
　　“人家有中意郎君了，所以婚事取消。”
　　“……哦……精、精市……”
　　“嗯？”
　　尚在玄关换鞋的男子听到唤声扬起头，略长的蓝紫色头发抚过眼眸，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没、没什么……”不习惯的窘迫感，让真田在房间的冷气里站着依然感到燥热难耐。
　　舒了口气，没来由的。不，或许知道原因，只是突然撤走的压力，让身体中某一根紧绷的弦松了一松。然后突然觉得，或许还可以再等等，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或许时间还很长，或许机会还很多……
　　因为对未来的恐惧和期许，所以拒绝面对现实与内心。
　　但是……
　　正因为将来存在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所以现在的一切，才应该更加确实地握在手心。
　　深吸一口气，真田摘下常带的帽子，正视对面浅笑如花的青年：“精市。”
　　“嗨。”
　　“我……”
　　“一起吧。”
　　“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话被蓦然打断，真田有些错愕。
　　却见对面的幸村将头转向一边，微眯着眼睛，看那些托着行李箱来往的旅游者。他们步履匆匆，急切地茫然地奔赴未知的前路。
　　“我们组合双打吧。”
　　“嗯。”
　　“哎？”这么快就得到肯定的答复，反倒让幸村有些惊诧，“真的可以吗？”
　　正巧此时服务生将酒送了过来，真田看着杯子微微皱眉，随即眼一闭头一仰，很有豪迈气势地干了一杯，随即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沉沉道：“当然。”
　　“呵呵……”
　　“精市？”
　　“呐，弦一郎，酒的味道怎么样啊？”
　　“怎么……”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豁出去地喝了一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似乎咽入喉中的液体什么味道也没有，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有一丝丝甘甜，感觉就像……
　　“我让服务生上了白水，不过没想到弦一郎能把喝水表现得跟英勇就义的壮士喝毒药一样惨烈，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人畜无害甚至纯洁如天使般清丽的笑颜背后，隐约伸展开来的，是属于恶魔翅膀的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