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庭院深深》蔡文姬不菜

20、初见

　　陈愿认认真真做了功课，律所太多了，她犯了难。找大律所怕收费太贵她负担不起，找小律所又怕专业能力不足。
　　最终，还是人事经理向她伸出了援手，给她介绍了一家律所，律师协会会员单位，资质不错，收费也公道。不算顶级，不过也是相当有名气的大律所。陈愿想，这个倒确实适合自己。
　　于是，她联系了律所前去咨询，想着预约一位不大不小的律师。哪知前台小姑娘告诉她其他律师都约满了，正巧，只剩下一个合伙人今天她约的那个时间段有空，只是咨询费是一般律师的两倍，陈愿思索了半天，还是同意了。
　　于是，请了假倒了好几趟车才来到了律所。律所占了商务大楼整整一层的空间。陈愿比约定时间来的早了一些，她站在律所门口，略显紧张，等着前台小妹妹来接她进去。她盯着律所的招牌若有所思：君恒，君恒！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好名字，用在律所身上倒是显得贴切又有准则。
　　正在胡思乱想中，律所前台小妹妹款款而来，笑着跟陈愿打招呼：您好，陈女士吗？
　　陈愿伸手与她握了握，回到：是的，您好，陈愿。跟您约了一点的户律。
　　前台小妹妹：好的，我先带您去我们咨询室坐一会吧。我来通知一下户律他们。
　　陈愿跟着走进咨询室，接过小妹妹手里的水杯，道了谢，坐得乖巧端正，安安静静等待律师的到来。
　　咨询室简单大气，又让人觉得莫名放松，很是舒服。桌子上的迎客松造型独特，很有质感。角落里面，绿植油亮，生机勃勃。显然，装饰打理花了不少心思。一切一切，都彰显着这家律所的品味和态度。
　　不一会，前台小妹妹带着两人进门。前面那个儒雅淡然，戴着黑框眼镜，看着斯文沉稳又有气质，给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可靠感。后面跟着一个捧着电脑的少年，身着一套灰色西装，身材高挑，双腿修长，戴着副金丝框眼镜，发色墨黑，肤色白净，气质清冷，显得好看又禁欲。
　　那是许庭深第一次遇见陈愿，那个姑娘端端正正坐在咨询室里，一张娃娃脸，眼睛大而水灵，深棕色的头发柔柔的垂着，显得异常乖巧可爱。
　　看到他们进来，陈愿赶忙站起来，在前台小妹妹的介绍下大家互相握了手，互递了名片，继而又坐了下来。
　　故事开始于户律的介绍：“这是我们律所的实习律师，许庭深，华东政法大学的硕士，今年毕业不久。今天主要由他跟您接洽，如有遗漏，我会及时补充。如果中间您哪里有不适感我们及时沟通调整。当然，如果您后期决定诉讼的话，您的案子主要还是由我来完成，我们许庭深协助一起完成，后期需要的材料您可以发给他或者发给我都可以。”
　　陈愿点头，回道：好！
　　继而转向许庭深：麻烦了！
　　许庭深朝她笑笑，回到：客气了！
　　许庭深：陈女士，我们聊聊你们的故事吧。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陈愿叹了口气：要问最早认识的时间，得追溯到五岁了。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学校读书，幼儿园、小学同班，后来就同校，直到高中。初中开始虽然平时没联系，但是知道在一个学校，也知道有这号人的存在。上了大学，他在苏城，我去了金陵，就完全没联系了。
　　许庭深点头，继而问：后来呢？什么时候开始确认恋爱关系的呢？
　　陈愿回：2013年4月12日。
　　许庭深：那真的挺久了。
　　陈愿愣了愣神，抬头看向许庭深清俊的面庞，微微叹了口气：是啊，好快，不知不觉，就七年了。
　　许庭深：那什么时候结的婚呢？
　　陈愿：2018年5月2日领的证。10月3日在老家办的酒。
　　许庭深再次点头，手上飞快按着键盘记录着，他问：那为什么想要离婚呢？
　　陈愿动了动唇，发现自己有点哽咽，稳了稳神，她答道：他……出……轨……了！
　　说完，喝了一大口水。
　　许庭深看着红了眼眶的陈愿，突然有点不忍心问下去，他看了眼户律，户律看了看陈愿，见她情绪还算稳定，朝许庭深点了点头。
　　许庭深拿起边上的水壶给陈愿添了水，继续问道：那有孩子吗？共同财产呢？
　　陈愿抬了头愣了下，继而回答：没有孩子。共同财产，可能就一辆车吧。
　　户律出声：陈女士，你要不从头讲讲你们的故事吧，这七年想必不容易，问题我们之后慢慢捋。
　　陈愿点头，陷入了回忆。
　　他叫周子越，是我初恋。我们5岁认识，23岁在一起，谈恋爱谈了5年，2018年5月我们28岁，我们领证结了婚，结婚2年，没有孩子。
　　当时决定结婚是因为他病的很厉害，医院误诊了，以为是肠癌，我以为他时日无多，想着结了婚以后有个身份可以帮他照顾他爸妈。后来发现是误诊，但是，我们还是结了婚。
　　我14年来的苏城工作，他延迟毕业了1年，15年才毕业。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很稳定的工作，一部分原因是工作不好找，他也没有很认真找；另一部分原因是他身体不好。这么多年，他断断续续工作了大概2年不到的时间。
　　18年结婚那会他才92斤。我认认真真照顾他，给他补身体，终于去年他身体好起来了，长回了一百二十几斤。我们买了车，虽然贷了款。还有，他终于有了算是稳定的工作，在安安保险公司给一个业务经理做助理。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好歹没有说断就断了。一年多了，他还在做着，我想着，终于好起来了。我以为啊，守了那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啦……
　　可是啊……可是啊……可是……
　　她终于忍不住了，落了泪，一颗一颗，然后是一串一串……
　　她又猛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泪，抬起手给自己扇了扇风，缓了缓情绪，尴尬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我接着说。
　　我大概真的是个很迟钝的人，其实细细想来，我忽略了好多细枝末节。去年12月开始，他好像突然忙了起来，好几次九十点才回家，有几次夜不归宿，可我都没有察觉。
　　我发现他出轨这件事，是今年4月12日，我们恋爱七周年纪念日那天。起因是前一晚他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出去了，回来有些反常。我平时是和同事拼车上班的，他开车，那天我同事请假了，所以我开自家车上班，想到前一天晚上他的反常，我开了行车记录仪，然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那种感觉太过痛，她又低低啜泣了起来。
　　许庭深看着她，面前的姑娘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着，她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出声，隐忍又无助。一向冷静的许庭深，默默紧了紧手里的鼠标，手心出了汗，说不清什么感觉，反正不大舒服。
　　他伸了伸手，给她抽了两张纸，塞到她手里，她拿起擦了擦泪，抽了抽，继续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户律朝她笑笑安抚道：没事，没事。要不休息会？你已经很坚强了。
　　陈愿摇了摇头：没事。那次，是我第一次提离婚。
　　她愣了愣神，继续道：可是后来，我还是原谅了，七年，真的不容易。他也苦苦哀求我原谅，也信誓旦旦保证绝不再犯。我不知道是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记忆里的他，又或者不甘心七年的付出。我答应给他一次机会，只一次。有些事情说出来容易，做到说实话挺难的。那几个月我们很不好，磕磕绊绊，吵吵闹闹，我也患得患失，总觉得他不对劲，好像魔怔了一般，变得自己都觉得陌生。老实说，我想到下半辈子就这么拧着过，我挺绝望的。
　　5月2日，领证两周年的纪念日。他带我出去散心。
　　回来后，我又提了离婚。
　　许庭深停了记录的手，疑惑问道：陈女士，你第二次提出离婚是基于什么原因呢？
　　陈愿吸了吸鼻子，答道：信任一旦打破，再怎么努力也粘不起来。回来路上我拿着他的手机玩，我还是下意识寻找他们在一起的证据，总觉得他还骗了我什么。和好容易，如初真的太难了。我翻遍了他所有App，果然，在外卖地址栏翻到了一个酒店地址，看了点单记录，那天，我在出差。可是，那天，他明明晚上还跟我通了电话，担心我在外面会不会不安全，我出差回来还满心欢喜，觉得有人在等我回家。还有，我在大众点评待点评订单里发现了开房记录，四次，每次他都告诉我他出去培训或者公司举办活动，可笑的是每次都是我给他事无巨细整理的行李。我现在都没法确认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真的过不去。
　　陈愿顿了顿，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可能别人觉得既然你能原谅，出轨一次或者几次又有什么区别？可是，对我来说不是的，不是的。说罢，又哽住了。
　　许庭深点了头，接过她的话安慰道：没事，我知道，我明白。你在意的是他没有对你坦白，你觉得他不是诚心想要翻篇悔改对吗？你在意的是你明明那么努力在向前看，你也以为你们从此再无隐瞒，可是你发现所有既定事实都是你发现的，甚至偷偷摸摸像个侦探一样对吗？
　　陈愿震惊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点头。原来，有人懂的。她以为自己矫情，想的太多，所以，周子越不懂。可是，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伙子他明白，他居然明白。陈愿这几个月一直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形单影只，她以为没人看得见她。可是，那一刹那好像有人提着灯笼坐在她边上，跟她说：嗨，在干嘛呢！她突然很想唐突地越过桌子跑到对面抱抱他，如果，他是个姑娘的话。她猛的抬头，眼睛亮亮的，重重点头：对！
　　许庭深突然就愣住了。户律适时发声：那，后来呢？
　　陈愿：后来，后来他爸就来了。跟我说了好多话，很感人，所以，我就相信了……再后来，他好像真的开始有所变化了，我以为会好的，我真的以为会好起来的……哈哈。她边落泪边笑着摇头：太傻了，太傻了……
　　可能是老天怜惜我吧，推了我一把。7月13日，我接到了那个姑娘的电话，她告诉我，这几个月……他……一直在纠缠她。她对我说：能不能……管好……你老公！她说，她以为他会回去好好跟我过日子的。我第一次觉得“好好过日子”几个字那么难听。那天，我第三次正式提了离婚。
　　他慌了，把四个老人都接来了。可是，事与愿违，那晚爆发了冲突，这么多年，我们共同财产基本倒是没有，但是有共同债务，大概30万。他家火了，把我赶了出来……然后，我就搬了出去。
　　轻描淡写几句话，许庭深心却揪了起来。
　　陈愿继续：那阵子脑子不太清醒，我们莫名其妙站在了同一阵线，跟他爸妈杠上了。他时不时来找我，他在身边时，我会思考未来，可是总觉得没希望，想离婚；可是他不在身边了呢？又会特别想抓着他，可能，那时，我真的疯了。
　　再后来呢，就真的闹翻了。闹翻的原因是车子一直是他在开的，我上班挺远的，大概二十几公里，他近，距离大概三公里，我每天地铁，公共自行车，搭车倒来倒去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公司，挺累的，即使这样，我也没动过车子的心思。可是，我发现，他居然自甘堕落，他去找了小姐！七夕那天，我实在没气过，就把车开走了。他爸威胁说要来我公司闹，然后就彻底杠上了。
　　我和闺蜜重新租了房子，住一起。9月5日，我去他家把我剩下的东西搬走，起了冲突，很多东西不让搬，甚至小小动了手，双方都有，不严重，就是，双方扯了头发。他们报了警。
　　许庭深问：那现在车在你这边吗？
　　陈愿回：不在，在他家。他后来把车找到开走了。我们2015年一起抱养了一只流浪猫回来，养了快五年了。10月8号，我准备带她去打疫苗，我拿着车钥匙去开车，发现我的钥匙被刷了，我开不了车。开始我不信的，后来，换了电池，又去试了，还是不行。接受了事实，我终于死了心，所以我就来这了！我想，他们给不了的公平，法律能给我吧！
　　说完，陈愿突然沉默了。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陈愿溺水了一般，浮浮沉沉，陷了进去，失了神。
　　许庭深见她状态不对，赶忙出声：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陈愿噙着泪眼抬头，眼神有些涣散，无意识点着头。半晌后，终于恢复了清明。
　　对面少年温润俊朗，对着她不着痕迹微微叹了气，给她递了两张纸巾，语气温柔：擦擦吧，没事的，没事的。
　　等陈愿稳了稳情绪，许庭深柔声问道：可以继续吗？
　　陈愿点头。许庭深也下意识跟着她点头，问道：陈女士，首先你现在诉求是什么呢？
　　陈愿：离婚！
　　许庭深：明白。
　　户律开口补充道：是的，不幸中的万幸，你们没有孩子。关于离婚，你确认好了吗？离婚官司是个反反复复的过程，那么首先你自己得先确认自己的想法。不到最后，你随时都可以反悔，但是一旦进入诉讼程序，无论到哪个阶段，诉讼费都需要出。如果还没想好，那就需要自己先考虑清楚。当然，你的首要诉求是离婚，但是属于我们的正当利益我们也肯定要争取的。
　　另外，你提到的保证书还有其他能证明他出轨的证据都有吗？包括后期第三者给你发的周子越给她发的消息都留着吗？还有微信聊天原始记录都有吧？
　　陈愿点头，拿出手机递过去：差不多都有的，您看下，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
　　趁着户律看材料的间隙，许庭深问道：陈女士，你们有房产吗？
　　陈愿：有一套房子，他们家婚前买的。写的他的名字，但是这些年都是他爸在还贷款，跟我没关系的。房子他爸妈辛苦买的，别管了吧！对了，结了婚，我们家花了十几万给他们填了家电、软装，我知道这是婚后财产，但是，我想拿回来一些。
　　许庭深：那他们呢，买了什么。
　　陈愿：硬装，床，沙发，餐桌椅，没了。
　　许庭深：这些也是为了你们结婚买的呀，按道理也该算作共同财产。
　　陈愿为难笑道：这些，我也不知道价值。另外，这是婚前买的，算了吧。
　　户律看完资料抬头，笑了：你这姑娘，真的挺不值的。有个思想你得转变过来，不能什么都算了，我们付出他们占一半，他们付出我们当然也不能算了。只要是为了你们结婚准备的东西，就算是婚前买的，也该算作共同财产。姑娘啊，你这七年，太不值啦，你都没想过青春损失啊？好多来这的都哭着要青春损失费，你这，真的挺损失的。
　　陈愿愣了下，落了泪，擦了擦，抬头笑了：我的七年，也是他的七年啊。我的青春，也是他的青春啊。一段婚姻的失败，肯定不会只是一个人的问题，大家都有错，成年人要有为自己错误买单的觉悟。我的错我自己买，怨不着别人。
　　许庭深停了记录的手，抬头盯着陈愿的娃娃脸，那张脸总是会教人模糊了她的年龄和坚毅。于是，突然的莫名的，起了异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很久以后，许庭深才明白过来，那种奇怪情绪叫心疼。不止心疼，还暗暗存了想要救赎的心。
　　户律：那现在车子在他们那边，你也动不了，你怎么想呢？
　　陈愿：我准备找人把车钥匙重新刷一下，把车开出来。
　　户律：现在车贷都是你在还吗？
　　陈愿：是的。
　　户律：也行。凭什么我们还着贷款，他们享受。
　　陈愿：嗯！
　　户律：你这姑娘，真的，没事，加油！那你决定了要诉讼吗？
　　陈愿点头：要！
　　户律：好，我可以受理。费用这块，我们律所有两种收费方式，一种直接谈价钱，一种第一次给一笔头款，之后可以按照收回来的金额抽成。你这种情况，我真的不忍心多收。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律所最低收费一般是八千，第一笔你付六千吧，以后的我们按百分之十抽成吧。
　　陈愿思索了下，知道以他这种级别的律师是真的没多收，于是感激地点头：谢谢您！
　　付了款，签了委托合同，陈愿终于不用再单打独斗了。
　　陈愿抬头，窗外阳光明晃晃，秋风吹过，窗外绿植随风摇曳，生机盎然……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委托，对自己说：陈愿，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