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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甘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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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不知不觉已经偏西。
陆朝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回到寝殿前的。
他像是一脚踩在了棉花上,觉得眼前一切被落日余晖笼罩着的事物都美好的不像样,有些浑不似人间的错觉。
陆朝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
他此时既想见到霁晓,又害怕见到他。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又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和他说。
陆朝在院里徘徊了好几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提步朝着寝殿走去。
然而寝殿内只有清理碎木与水渍的宫人,完全不见霁晓的身影。
还不等陆朝开口,瞥见皇帝走进来的宫人们便迎了上来:“皇上。”
“他呢?”陆朝问。
面前的宫人回答道:“陛下问的可是魏小主子?他方才走了……也没说要上哪去。”
陆朝怔住了。
是了,他方才恼羞成怒,说让霁晓要走便走。
霁晓好像还是不想要他的模样,现在想必已经在离宫的路上了。
陆朝忽然又想反悔,他哪里这样大度?可方才还急赤白脸地让人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才过了多久,肠子悔青了,就又想追上去将他截下来。
可现在追上去求,又显得太跌份了,霁晓就是不想要他了,他又怎么能腆着脸逼他为了自己留下来?
陆朝纠结万分地停在院中。
可是万一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怎么办?如若真应了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怎么办,那不是留下了莫大的遗憾吗?
思来想去,陆朝还是打算追出去,然而正当他打算往外走时,却见新上任的太监总管从一侧迎了上来:“陛下,您可是在找那位魏小主子?”
这新总管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来了,陆朝的心思全都在霁晓身上,所以不敢不盯紧些。
陆朝看向他。
太监立刻谄媚一笑:“奴才方才见他进了偏殿,现在还没出来呢。”
“当真?”
“自然当真,奴才特意为陛下留意着呢,况且奴才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欺君呢?”
陆朝忙提步向偏殿走去。
偏殿内未设烛火,有些昏暗,但陆朝的视野并不受到黑暗限制,他仍然看得很清楚。
他脚下几乎无声地走过偏殿中每一间宫室,最后才在院里找到了霁晓。
那人正背对着他坐在躺椅上,身边站着一个火红的、勾着淡金色微光的身影。
陆朝的听力甚佳,哪怕隔着很远,他也能听见那边的说话声。
他听见那火红的声音开口说道:“找到了。”
而霁晓像是接过了他手中的什么东西,好半响才道:“我下不了手。”
“你忘了你差点被他杀死吗?还是说你想永远留在这人间?”那火红身影说道,“这不像你,霁晓。我从没在你身上看见过什么舍得与不舍得的。”
“我有愧于他,”霁晓不轻不重地开口道,“欠着他的东西,不是付出一命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那声音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可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只有你拿着这匕首亲自往他心口扎下去,这淬了数万孤魂的匕首才能起效用。”
“而且你就甘心永远留在这吗?这情劫不破,你恢复不了仙身,将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受轮回之苦,此后再与天道无缘。”
霁晓诚然道:“留在人间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不觉得苦,而且……”
有阿来在的地方,也不会太无趣。
他已经丢下过他一次,现在又要踩着他的命去破情劫,这未免也太残忍了,若换作对其他人,那霁晓势必不会犹豫,他的道德感低得几乎没有,可是对阿来,他下不了这个手。
荧惑忽然朝他身后望去,霁晓心有所感似的,忽然转头也朝那处看去,天边还泛着点玫瑰色的光,他在廊檐下望见了陆朝。
倏然对上他的目光,陆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日思夜想的故人就在不远处,他却难以按耐住想逃跑的冲动,心脏酸涩得像是被戳了千万个孔洞,然后整颗泡在醋里。
陆朝背过身,快步朝着与霁晓相反的地方走了几步。
霁晓连忙起身,下意识喊了他一声:“阿来。”
陆朝脚下一滞,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等这一声恍若隔世的“阿来”,已经等了太久了。
霁晓追上他,声音带着微喘,但却很温柔:“我没有在骗你,我就是霁晓。”
“我想起你了,你想听吗?”霁晓接着说道,“你喜欢甜食,吃不了半点苦,喜欢荤菜,每次一见桌上多是蔬果,便总是愁眉苦脸。还有第一次给你过生辰,你推说不必麻烦,但却暗自期待着,怕我真的嫌麻烦不给办……”
“别说了,”陆朝嗓音颤抖,眼眶酸得就要兜不住泪了,他开始口不择言,“别说了……离我远点,我不想见到你……”
他话音未落,霁晓却上前,轻柔地从后往前抱住了他,两只纤长的手在他胸前扣住了。
“是我不好,是我愧对于你,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以后我都留在人间陪你……”
陆朝到现在才发现,他对霁晓,其实不止只有爱而不得的执念,还有一种藏的很深的怨念,恨不得把这个骗子碎尸万段,恨不得他是死了,而不是飞升了却不回来见他。
可是当他抱住自己的这一刻,陆朝忽然觉得一切恨意好像都荡然一空,这么多年等待的苦楚也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他还是很爱他,爱到为了这个拥抱,可以心甘情愿地再等上一千年。
眼泪终于从眼眶中坠下,滴落在霁晓扣在他胸前的手指上,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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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从前发生的不快,陆朝假装没发现那个忽然就消失了的火红身影,霁晓也不提昨晚陆朝盛怒下对他所做的事,两人很和平地坐在偏殿的小桌前用起了晚膳。
霁晓不怎么说话,一连却饮下了几大杯酒。
陆朝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你从前是不怎么爱饮酒的,和谁学坏了?”
“不知道,”霁晓抿着杯沿,很轻地一笑,“想不起来了。”
他停了片刻,又道:“天上的酒酒劲要强些,一醉就是三五日,醉生梦死地睡死过去,日子也好过些。”
陆朝默了半响,才问:“天上的日子很苦吗?”
霁晓笑了笑:“吃穿不愁,做什么事都相当容易,苦自然是苦不到哪里去的,只是无趣。”
陆朝又与霁晓碰杯,饮下几口酒,心里有些飘忽,他像是认真思忖了好一会,然后才又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成为王霁晓的?”
“一直都是。”霁晓说。
“……”陆朝脸色一黯,有些不敢看他,“我……”
霁晓忽然“噗嗤”一声,然后饶有兴趣地看向他:“骗你的,进宫后才是我,从前一直都是王霁晓。”
陆朝松了口气。
如果一开始霁晓就是王霁晓,那么自己诛灭他九族,又对他施了宫刑,那就实在太罪不可赦了。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应约,为什么从前想不起来你?”霁晓手里的酒杯停在桌上,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为什么到现在才认你?”
陆朝:“想,当然想,但已经没有太多必要了。”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回来就好了。”
霁晓又满上一杯酒,与他举杯相碰,他对上了陆朝的眼,试探着问:“你就不恨我吗?”
“恨过的,”陆朝垂眼笑了,“我是恨过的,可是一见到你,就忽然又什么都不恨了。”
霁晓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他知道,这世上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爱他了。
他曾经觉得做人好没意思,当神仙也没有多逍遥,但是如今眼前这个人,却赋予了他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你还是恨我吧,不然……”霁晓忽然勾住他的脖子,长腿一跨便坐到了他腿上,而后在他下唇上碰了一下,留下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我会觉得更加对不起你。”
陆朝怔了怔,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阿来,”霁晓笑了笑,被酒气润湿的眼像是一塘融化的春水,满眼都晕着潮湿的春意,“我的陛下……”
陆朝忽然吻了上去,还是从前那般用力,像是霁晓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狠狠地擒住他的呼吸。
…………
陆朝搂着他的腰,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触过他腰际的肌肤,忽而又抬眼看向半梦半醒的霁晓:“霁晓……”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他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敢清醒地将这两个字单独唤出口了。
他的名字,陆朝光是这么喊上一句,就觉得像是有成千上百的蝴蝶行将要从胸口破茧而出,好像快要吐出来般的难受。
“嗯?”霁晓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陆朝的声音几不可闻,“还是只是因为觉得愧对于我而选择留下来?”
霁晓像是没听见,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过了很久,久到陆朝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终于听见了他的回应:“说不清楚,但是就算你没等我这么久,我也还是想要留下来,和你一起。”
“你呢?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喜欢?”
“我也说不清楚,”陆朝捉住了他的手,然后一根一根地捏过他的手指,“我只知道,如果是为了你,我死也甘愿,被骗也甘愿,等到老也甘愿,什么都甘愿。”
霁晓的腿伸直了,忽然往下一翻,褪到脚边的里衣被掀开,露出了被压在下面的、锋芒毕露的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