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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望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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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你可以解释一下那两年所有的一切么?”我冷脸看着一脸恬静的槐。
“这些事你不用管,记住我跟你说的就行……”他转头避开我的目光,眼神有点闪烁地看着那一片像是无垠的绯桃。
“告诉我,这是要求不是请求。”我的怒气已经开始上涌,手心渗出冷汗,但是因为握不紧手掌,虚无又湿腻的感觉让我分外难受。
他迅速转过头看着我,伪装出来的怒气被我一眼看穿,他站起身来,语气有点急:“你是我的什么?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一切根本与你无关……”
我也站起来转到他面前,快速伸出左手卡上他的脖子,把他压在身后的树上,微眯眼睛咬着牙看着他:“熊槐,如果你现在不说,你就永远也不要说了。”
他抿了抿嘴唇,迅速抬起右手打开我的手臂,然后挥出左掌打向我的左肩胛,我侧身躲过,抓住他的手腕。
“屈平,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犯上作乱。”他语气平静,但是我知道他的怒气正在一点一点的聚积。
“熊槐,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自寻死路,”他试图挣扎,于是我加大力度握住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一朝一夕便拥有他人几十年的功力是对人伤害很大的行为?你就这么糟践自己美好的生命?!”
“当时我需要,便拿自己的命换了,这个解释你满意了?”他眼神冰冷,一动不动地直视我的眼睛,“再说了,这世间本来就是苦海,哪有什么美好?”
看着他冷淡的双眼,我失神的放开抓住他手腕的手,半晌才开口:“那是什么事?”
听到我的这句话,他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嘲讽:“屈平,你知道你这人为什么让人很容易厌倦么?因为你这种人只有一张漂亮的脸和一个自找无趣的内心,总是把自己当做世界上最为正义的人,总觉得自己就是真理就是世人必须遵守的法则,总觉得自己认为不对的事就是不对的,从来也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我有点错愕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看看你自己,又是这个无辜的恶心样子。我今天告诉你,这件事跟你无关,也永远不会有关,我说我需要就是需要,你没有权利知道。”
我的心情顿时一片冰凉,厌倦……是么。
我感到了我的心脏在用力的跳动,忽然有了一种辛酸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练剑时提剑提太久,手发酸一样酸涩慢慢涌上心头。
眼眶有点发热,但是干干的,什么也流不出来。我揉揉眼睛,扯开一个难看的笑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我一直觉得我这个人性格不怎么好,但是没有想到会惹人讨厌到这个程度。刚刚我只是比较心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
他看着我,像是想说点什么地张了张嘴,但是只是攥了攥拳头,什么话都没说。
“槐,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他开始叮嘱我的话,于是回头看着他微笑,“我知道你让我不要过于尖锐是为了我好,但是这种事没有商量。”
如果你愿意一直支持我改革政法就支持吧,不愿支持也没关系,只要你想要我死,我就死;如果真的换了国君的,那些小人我也不用担心,因为没有你,我也没必要活了。
眼前的桃林一片温暖的绯红,它们不断地零落,新的花瓣迅速把旧的花瓣掩埋。我知道那些曾经温柔的绯红落到湿润的红色土壤上,它们沾上湿气以后就开始死亡,开始腐烂,绯红退成黄褐,直到变成泥土的一部分,再也没有人会把那种肮脏的颜色和现在零落的绯红联系在一起。
看着这触人心弦的柔软又短暂的绯红,我感到心脏柔软起来,心跳逐渐变慢。
如果我哪天累了,就找一个地方,静静躺下,永远也不睁开眼睛了,然后腐烂,化作累累白骨,枕着深绿青苔,一梦过千年,等到尘世寂灭、万物归墟。
能这样就好了,也许这样就可以面对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吧。
走到桃林边缘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槐,他低头站在树下,长发垂下遮住他的表情。
不然呢,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默默地张望你的背影么?我自嘲地对自己笑笑,闭上双眼转身,深深地呼吸着空气里清甜的桃花香气。
没有什么人是一成不变的,永远不改变的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人厌恶吧。悲哀啊,再信誓旦旦的诺言、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抵不过流年,当初又何必去说它呢?
人总是喜欢以山为盟、以海为誓,其实青山可有长?碧海可有久?青山碧海其实是一刻也不停地变化着,就像人心,此刻和下一刻想的可是一件事?
本就没有永远的事偏偏因为一时的冲动为它加上一个名为永恒的期限,然后不得不去承受热情消失后的痛苦。
怎能让槐受这样的痛苦。
第二天,我接到了槐的旨意。
我被撤掉了左徒的职务。
似乎所有人都很高兴,上官大夫和三闾那边很高兴,因为政敌和管闲事的人走了;少数支持我的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因为一个难缠的严格上司走了;那些中间党也是松了一口气,因为终于停止了争吵,他们可以不去考虑党派的归属问题,继续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过了。
从这个旨意开始宣读到结束,我一直看着槐,他一眼也没有看我,只是毫不在意地翻动着手中的奏折,朱笔悬在奏折上很久没有画上一笔。
最后,他抬头对我公式化地微笑了一下:“屈大人,这段时间制定新法让你费心了,听说你的身体也不好,寡人也就不好再派给你更重的任务了,你去三闾封地那儿休息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单膝跪下,声音里的情绪全数压下:“谢王上恩典。”
他并不理睬我,转头看着上官大夫:“上官大人,想了一天,寡人觉得你那个治水患的新法很好,寡人决定就用那个了。”
然后他们俩就说起那个水利新法,我一直跪在那里,槐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很好,这就是厌倦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官大夫像是刚发现我跪在那里似的,惊讶的声音里掩不住丝丝的得意:“呀,屈大人怎么还跪在这儿,下官还以为大人已经急着赶去赴任了呢。”
不就是想影射我订下的法规激进么?
我站起来,并不搭理他,只是对槐行礼,然后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觉察到了周围人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尖锐目光全都射在我这个失势的人的身上,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像压在身上的一袋浸了水的棉花越来越重,像是要把人压垮。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太在意别人目光的人,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会感到这么难受。
一直到退朝,我也只是低着头。
我默默地走出大殿时,一个黑影挡在我面前。
“屈大人,可愿过府一叙?”我抬头看着张仪笑得优雅的精致脸庞,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太多疑问,我今天一定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