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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咸鱼 ...

  •   第二章

      八重锦第一次遇到玄渝,就是在二重海。

      与海底越深越澄澈,灵力也愈为浓厚相反,越靠近海面,一切都越来越浑浊,灵力甚至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二重海,就如同澄澈水面上浮动的一层油污,轻飘飘的在海底众人的头顶上晃动着。

      但谁都清楚,它的地位在海底却最是卑贱。

      结束了一天议程的八重锦谢绝了繁杂的晚宴邀约,避开了那帮总咬着自己不放的趋炎附势的讨好者,径直走向了那处幽静的院落。

      夜凉如水,如霜的月光透过澄澈的水灵,将身旁层层叠叠的珊瑚树切出斑驳的剪影,映在了八重锦身上。

      八重锦就在笼着自己的这片阴影下,顿住了脚步。

      在外是果断而决绝的一族之长,党同伐异的手段令人胆寒,但抛却那狠绝的气势,很少有人注意到,八重锦其实只是个即将成年的少年。乌发黑瞳,身形纤长而削薄,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脸庞清润而不尖削,而此刻被前额刘海阴影浸着的双眼,抛却了凌厉,流露出一丝彷徨。

      如果这件事被他知道的话..想起前几日探子送来的那份密报和为表信件真实而附赠的那个物件,八重锦第一次觉得海底竟然是这么的冷。

      摇摇欲坠。

      “你要在外面站多久?”

      屋内突然响起的清冷声音让八重锦回过神来,八重锦定了定神,但刚迈出一步,又陡然转过身,往院门的方向走去。风扬起八重锦束起的整整齐齐的长发,在黑夜中拉扯出古怪的影子。

      直到快踏出这座小院,那声音的主人才再次开口,这次比起上次的懒散更多了几分不悦:“八重锦。”

      “你要把我关多久?”

      屋内,玄渝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坦然地被八重锦犹疑不定地打量着,锐利而冰冷的视线直视着八重锦,仿佛要在那明灭躲闪的眼神中找到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移开了视线,看向天边那片朦胧的圆月。

      他不装了。现在他终于不装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的念头让八重锦突然笑出了声。

      面前那人看着自己,淡淡皱起了眉,他可能觉得自己快疯了吧。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不论你身份如何,你对我如今稳定政权十分有用,不管是你的头脑还是能力,对我来说都是强大的助力。”八重锦清了清嗓子坐正,郑重而谨慎的说道。与其说这是一场谈判,倒更像是一个承诺。

      “多谢抬举,那你笑什么。”玄渝明显直接放弃了沟通,随意转开了话题。

      “我想到了我们刚相遇的事,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八重锦愉悦的说道。

      “阴阳怪气。”玄渝阖上双眼,移开了脸,单方面结束了这段对话。

      “我很开心。“但八重锦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自己身为锦鲤,可以诸事皆顺,万事如意。”尽管眼中的银白身影仿佛一块冰,冰冷而又危险。

      “一开始,连我都被你骗了,以为你只是一条挣扎苟命的咸鱼,但我还是很惊讶,因为……明明在十几年前,咸鱼就应该消失在这个海底才对。”

      玄渝没有焦距的放空双眼凝了一瞬,但转瞬即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你却出现了,还救了我一命,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说道最后语句被愉悦的拉长,但诱导式的言语还是没有让玄渝参与交流。

      “我在想,如果能再见到你就好了。”八重锦陷入了一种恍惚的情绪,仿佛在努力找回数年前自己的心情,也仿佛沉溺入了现在拥有眼前人的幻梦中。

      房间一时静了下来,间或传来窗外簌簌的水过枝叶声。

      “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可以想通。”八重锦率先打破了一屋的沉静,支起了身,在即将走出去的刹那,用微薄到几乎要被吹散到风里的声音说道:“因为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喀。”门扉轻轻合上了,八重锦的脚步也渐渐远去,一室重归寂静。

      冷色的月光移过窗棂,洒在玄渝银白色的长睫上。他回想着刚才八重锦笑的时候,自己因为疑惑而回头时,那小鬼眼睛里迅速闪过的金色。

      以为今天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来操纵自己的心境吗,玄渝冷冷的勾起了嘴角,锦鲤,锦鲤 ,亏他还承认自己是锦鲤。怎么那些矜持又做作的锦鲤做派在他这里就荡然无存了?锦鲤那高贵的感灵手段怎么到他这里,就变得跟旁门左道一样上不得台面?

      但无所谓了,玄渝任凭重伤的身体慢慢滑了下去,思绪也开始不受控制。梦里被牵扯出的,是那段“美好的回忆”。

      “哥哥~我回来啦!”伴随着清脆软糯的声音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刷拉开门声,那孩子在一间间的找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让人不忽视他的到来都难。

      在屋内深处沙发上的一道人影动了动,那人的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又过去。。多久了?

      当玄白终于打开这扇门时,他雀跃的欢呼了一下,仿佛找到了游戏里的公主一样,下一步就是通关奖励。

      "哥哥!"耳边这含着喜悦和信赖的呼唤终于让那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间屋子并不大,但隔间甚多,导致每格空间都十分狭小,但该有的房屋设置比如厨房浴室都都一应俱全,如同五脏俱全的小麻雀。只是麻雀虽小,气性确是极大,而屋内的这人,却一点生气都没有。

      摇晃的电灯下,是墙边老旧的沙发,墙上突兀的留着几个空白的影子,应该之前是挂着过什么东西,但前不久被拆下来不知何处了。地毯上是简陋的木桌,木桌上歪倒着几个玻璃杯,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后射出的光照出了明晃晃的虚影,让沙发上那人难耐的眯了眯眼。

      是了,这里是二重海,与人类社会很近,是仅次于一重海那般污浊的地方。千百年来,深海的傲慢仿佛刻在每个当权者骨子里,越接近海底,吃穿用度在精美富足之余,无不恪守古代的礼度制典,长袍宽带,雕梁画栋——这是从远古龙神就沿用来的审美。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靠近海面的生活。越靠近海面,灵气越是稀薄,而血统也更是杂乱,许是受了人类生活的影响吧,这里的衣食住行没有什么讲究,玻璃瓶碎片做成的吊灯,冰冷的人工纤维沙发,和老旧雕花的红木桌,竟然都可以在一个空间同时出现。

      市井乡绅,脚夫骡汉,行走于这片浮躁而纷杂的区域的,大多是这些人。汲汲于蝇头小利,为勾心斗角求生活,如果说海底最深处的龙宫是神间,这里就是最浑浊的尘世。

      “……”回过神来,玄渝盯着面前那个灰扑扑的少年,用眼神制住那少年想往自己身边扑来的欲望。

      虽说二重海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人都有,因血统混乱,褐发金发,红发蓝发,甚至连令人发笑的绿发都有,真是色彩斑斓,但唯独只有这个少年,头发是灰色的。

      一目了然的咸鱼血统的证明。

      虽说少年生的也是清秀可爱,但那一头灰发,一双灰瞳,已经让人心生嫌弃,只想远离其人,生怕被那污贱的血统沾染一丝一毫。玄渝也曾问过少年是否要把头发染成其他颜色,却被少年马上拒绝,甚至带着小小骄傲地说,哥哥也是灰发,要跟哥哥一样!

      玄渝把洒落在肩侧的长发往后随意别了别,在玻璃碎片的折射下,流转着细微的银光。原来那发丝是银白色的,但因长期处在这昏暗的内室,再加上被浸染在这浊气中作践久了,也分不清是灰色还是银白。

      看见哥哥坐起了身,带着探询意味的眼光看着自己,玄白显出了小小的兴奋,他马上开始手舞足蹈,讲述出去后一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故事——哥哥难得睡醒!虽然哥哥依然是斜斜地靠坐在沙发,双手叠在胸前——经典的“咸鱼标准坐法”,但一定要让哥哥打起精神来!

      “今天学校里讲了...很新奇呢!我从未听说过!....然后发生了一件更有趣的事...”玄渝虽说看似坐在那里乖乖地听着,其实也就在耳边走了一圈罢了,他更在意的,是面前小少年那破损而肮脏的衣物。

      因为玄渝很爱干净,虽然处于陋室,但一切器物也都只是旧或者残破的程度,但绝不肮脏,玄白一切跟着兄长的步伐,也是把自己时时刻刻打理地干干净净。但今天,雪白的短衬衫破了边,蓝色的小领巾缺了口,时不时还混杂着脚印和泥土,该是又让人揪住打了一顿。

      此时玄白刚刚从背包内摸出一张画来,正开开心心地展给了哥哥开,却见玄渝眉头皱了起来,一副在思索什么的神情。玄白登时变得很紧张,话也开始支支吾吾的,想了半天发现即使事无巨细,还是把今天份的一天说完了,搜肠刮肚也没想到什么好玩的话哄哥哥开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少年的小手垂在身侧,舒开又蜷起,来回数次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哥哥..你能夸夸我吗?”

      玄渝此时才正眼瞧向少年。

      少年的脸上含着期待,也含着不安,一派紧张而憧憬的神色。每天过的很辛苦,也不知为了什么努力,即使命注定卑贱如土,也要挺着胸膛昂着头,努力地进行学习,奔波,然后回来跟自己献宝一样的倒豆子,殊不知那些话幼稚而又可笑,内容也是玄渝以前都不屑接触的东西。

      与少年滚烫而炽热的视线接触了瞬息,玄渝垂下了眼,内心的思量也有了结果。想必又是因为过分追求与自己咸鱼身份不匹配的事物,被别人看着厌烦,教训了吧。在旁人眼中,咸鱼本来就是十分粗劣而又多余的存在,地位低到谁都可以插一脚去随意欺凌,如同地上的尘土,但就是这样的存在,偏偏要去揽星摘月,做不切实际的梦,在嘲笑他自不量力之余,更是让人鄙弃生厌。

      一个地位明明不如你的,血统也如此卑贱的,偏偏有一双明亮的眼和不甘沦落的心,不肯安安静静待着,非得挣扎着向上,想要以后反踩你一头,可气不可气?本来跟这种人同处一个地方已经是侮辱了,如同身处鲍市,这人身骨也却是咸鱼那料,怎么努力也不见得有成色,但还心比天高,挣扎着都要扑腾几把。

      “哎..!哥哥!”玄白见眼前那人起身,忙凑上前去,“哥哥,哥哥..”声音虽然逐渐放小,但其中期待之色愈浓,见哥哥一语不发的就要离开自己,玄白一急之下,就要扯住玄渝衣袖。

      “你还没有觉悟吗?”伸出一半的手却被这句冷冰冰的话定住了一半,僵立在半空,身前那人微微侧过头去,正好站在灯下,自己便被那人的阴影完全罩住了。

      回过头的那人神色依旧如淡漠的水,但此时几分肃杀的意味,如同起了旋涡一般。

      哥哥生气了。

      但是..为什么生气?

      玄白睁大的灰色眼瞳中露出丝丝惊惶,眼中完完全全被心心念念的人占满了。

      明明一直在努力,一直努力做得很好啊,虽然我知道自己很笨,任何东西都是很难学好,但我我。。我只是不想被哥哥讨厌,不想给哥哥丢人罢了。。

      对了,一定是我把衣服弄脏让哥哥生气了,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几小时前。

      身着白衣短裤领口系着蓝领结的灰色少年从巷子口走过。

      “咸鱼就是咸鱼。”

      尽管路过之处回荡着不怀好意的或低或高的私语。

      “废物,为什么还活着啊?”

      “那就是一事无成天资低下的咸鱼吗?”

      “如果优胜劣汰存在的话,为什么咸鱼还存在于海底啊?”

      纷纷扰扰的杂音如同脚下的树影,少年只是更高的昂起了头,但加快了脚步。

      看到少年即将离开视线,闲人话题的对象也随之一变,但没想到这反而使那匆匆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听说他还有个哥哥呢。”

      “是吗?我怎么没见过?”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娘说也就见过一面,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死了好,反正咸鱼的哥哥也是咸鱼。”

      这比之前挑衅般高声谈论的言语低了不少的闲话,却被突然打断了。

      “不许说我哥哥!”

      还是跟例如以往一般被围追堵截,但不同的是这次挨的打更痛了些,仿佛是要承受对两个人的怨气。但是,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一定是我做的还不够好,才让哥哥才被他们这么看待,他们说的都是不对的,哥哥才不是...!

      “咸鱼就是咸鱼。”

      玄白还没张口,面前那人就吐出了这么一口冰,也没看身后少年的脸色,施施然的离去了。

      若是让他早日认清现实,顺应现实,也许还会少受点苦。

      心比天高不错,但错就在命比尘低,你辛辛苦苦争取了一大半辈子的东西,兴许还比不上某些人弃置不要的残渣,早点认清现实,就这么平庸但自足的过完一身,不好吗?

      就让我这么守着你,安安稳稳的过完你的一生,不好吗?

      就当是。。还我的债。

      为什么那孩子一点都不像咸鱼呢。。玄渝思索着,抚上自己空荡荡的胸腔。

      也许。。这也是我的错?

  •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的都是超级棒棒人
    感谢在2020-07-08 21:08:37~2020-07-10 00:2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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