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麦克洛夫特的晚歌》黄眉老祖

28、罗素的遗嘱

　　麦克洛夫特睁开眼睛以后，一句话也没说，病房里陷入沉默，只听得外面的烟花声。

　　塞西莉娅背对着烟花，一眼也没有看，听着烟花腾入天空的声音，她在心里默默数秒，计算着它什么时候从最绚烂处跌落。

　　麦克洛夫特也没有看烟花，他对这些虚假而短暂地繁华没有兴趣，他盯着天花板，等待烟花燃放的结束。

　　“所以，你还要占着病人的病床多久？”塞西莉娅身子前倾，凑近床边。

　　麦克洛夫特的眼神从天花板移到她的身上，他的目光比医生的针筒还要冰冷，直接忽视塞西莉娅的问题，转问她：“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是谁？这个问题麦克洛夫特问得太迟了，在塞西莉娅的心里，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麦克洛夫特就应该对她足够好奇。一张和他逝去的爱人一模一样的面容，他的反应太过于平静，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探求欲，他就如此笃定塞西莉娅?柏西不是格蕾丝?洛伦娜，哪怕她用了许多办法表现出异常，他也没有表现出疑心，也许其中有他的掩饰，若有掩饰，他可真是个好演员。

　　麦克洛夫特的问题在塞西莉娅的心里掀起了波澜，但是塞西莉娅仍装作不知所谓：“短短二十分钟，你就失忆了？”

　　这次催眠只进行了二十分钟，不知道是她技巧出了问题，还是窗外的异响惊扰了麦克洛夫特的梦境，总之刚才是一场极不成功的催眠。

　　“二十分钟前，我毫无困意，”麦克洛夫特紧盯着塞西莉娅，“二十分钟后，我躺在这里。我有理由怀疑你，对我使用了催眠术。”

　　“你电影看多了吗？”

　　这样的情况在塞西莉娅的预料之中，在开始这个任务之前，塞西莉娅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麦克洛夫特迟早会发觉她使用催眠术，而她所表演出来的惊愕与好笑是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的。

　　塞西莉娅知道自己不能慌，麦克洛夫特一定在拿着手术刀，企图解剖她的内心，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越久，她越有安全感，越知晓他没有掌握构成下判决书的充足证据。

　　“等一等，”塞西莉娅道，“我真的会催眠术，你就是被我催眠的。”

　　“你电影看多了吗？”现在说这句话的人变成了麦克洛夫特。

　　“不然你为什么二十分钟前毫无困意，二十分钟后躺在这里？”

　　位置互换。

　　“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麦克洛夫特伸了个懒腰，依旧占着病床，“突然被困意袭击，难道不是很正常。”

　　“是很正常。你如果难受，就一定要说出来。”

　　“难受？”

　　“难受”这个词对麦克洛夫特来说是个新奇词，他不让别人难受就不错了。

　　塞西莉娅与麦克洛夫特的距离逼近理论上定义的亲密距离，她的声音也在悄然间变得柔和：“被信任的人背叛，怎么样都会难受的，没关系。”

　　塞西莉娅在接受训练的时候，被教导过必要时候要充当安抚人心的徐徐春风，如此便能在最出其不意处予人致命一击。这个“人”特指麦克洛夫特。

　　“呵！”

　　病房里响起麦克洛夫特的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在给你说笑话。”

　　麦克洛夫特摆摆手，想给塞西莉娅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住了。

　　塞西莉娅一直在等他的回答，装作在等他的回答，她早知道昨天晚上宴会厅里倒下的十二个人无一是麦克洛夫特信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麦克洛夫特只信任他自己。这是她下的判定。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有话不直说。”她皱起眉头，以示不满。

　　“你想知道什么呢？”

　　塞西莉娅没有意识到，麦克洛夫特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他的眼中甚至带上了愉悦的笑意，一笑起来，整个人都舒展了不少。

　　“就纯粹好奇咯。”

　　轻描淡写一句话，麦克洛夫特会信吗？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纯粹好奇……”麦克洛夫特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塞西莉娅的手腕。

　　“你干嘛？”

　　嘘——

　　塞西莉娅的脉搏掌握在麦克洛夫特的手中，可是没过几秒，塞西莉娅反扣住他的手，两手交缠、位置互换，她亦掌握了他的脉搏。

　　麦克洛夫特：“我回答了你的话，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塞西莉娅考虑了一下：“行吧。”

　　“你不害怕我问一些涉及你隐私的问题吗？”

　　“你想知道什么呢？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纯粹的好奇吗？”

　　塞西莉娅松开了麦克洛夫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手指上生了茧子，手掌很大，手握成一团是心脏的大小，如此看来，他拥有一颗大心脏。

　　“那十二个人里没有我信任的人，所以不存在被信任的人背叛，也不存在难过。”

　　“那你信任的人有哪些？”塞西莉娅自然地接话。

　　“只问一个问题，”麦克洛夫特止住她的询问，“轮到我了。”

　　塞西莉娅手撑着头，立在床上：“你问。”

　　麦克洛夫特会问她什么呢？如果是问她这一张和洛伦娜一模一样的脸，她就让他去找她父母问去。

　　“你为什么会爱上路温?罗素呢？”结果，他抛出来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那天，在罗素的车祸现场，塞西莉娅可是斩钉截铁说出她爱路温?罗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实不相瞒，路温是我的初恋。”

　　“噢——”麦克洛夫特语调悠长，捏住这个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嗯，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塞西莉娅补充道，“他对我特别好特别体贴，你知道吗？有一次，我想要喝意大利产的一种酒，路温想方设法给我找到了，不光如此，那个酒庄的所有酒他都为我准备了一瓶，想让我都尝一尝。”

　　聊起路温时，应当面带微笑，眼含遗憾，这样的神情，塞西莉娅也不止练习过一次。

　　“希望你向罗素学习。”

　　麦克洛夫特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

　　“学习什么？”

　　“你的工作中也应当如他一样，耗费心力、准备周全。”

　　这回轮到塞西莉娅嘲讽一笑，她的满腹演技似乎对他完全不起作用。身旁人是整个英国最善伪装的人，她的表演在他的眼中只是情绪的流动，不该在意。

　　“罗素去世了，你在英国没有朋友亲戚，不考虑回家乡吗？”

　　麦克洛夫特露出了他少有的仁慈，他挖了一个陷阱在前方，却是为了放过已经掉落陷阱的猎物。塞西莉娅如果稍微留神一些，就会知道他掌握了她的个人资料，前面所谓的“初恋论”根本立不住脚。

　　塞西莉娅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她没有再说理由。

　　“你爱上了这个国家，想要在此定居，鄙人代表英国欢迎你。”

　　她不想说的话，麦克洛夫特自然有办法让她说出来。夏洛克在探案时经常使用一种反话思维，刻意说反话，人的下意识会反驳，所以也就能够钓出真相，这种套路麦克洛夫特也经常用。

　　塞西莉娅咬住鱼饵，上钩了：“才不是这样，英国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我留在这里，主要是为了完成路温的遗嘱。”

　　“罗素不是出车祸意外身亡的吗，他早就准备了遗嘱？”

　　这可不像罗素那只花孔雀的行事风格，他不应该觉得自己会长命百岁、耽于花丛才对吗？

　　“……”

　　塞西莉娅噤声，低下头。

　　麦克洛夫特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看他，两人对视的几秒间，她陷入到了一种错觉，她认为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一块斑点那般大，缩到他的瞳孔里去了。

　　他在审问她，哪怕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是他在审问她。

　　塞西莉娅的神情和言语都经过精心的计算和排演，她知晓此刻要说什么话，她分毫不差地演绎着，一切都在遵照她的剧本走，可是她心里发怯。

　　发怯也要演下去。

　　“我可以信任你吗？福尔摩斯先生。”

　　麦克洛夫特眼见塞西莉娅的目光带上了郑重。

　　“这需要你自己判断，鄙人无法帮助你评判自己。”

　　病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塞西莉娅垂下眼眸，心里默数了三十个数，找准了时间，像下了好大决心一般，道：“路温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她说完这一句，声音止不住颤抖。

　　“所以他留了遗嘱。”麦克洛夫特接着她的话说完，奇怪的是，他根本不问塞西莉娅路温?罗素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原因，他心里清楚，想说她自然会说的。

　　“在车祸的几天前，路温回来得很晚，回来了也没有立刻休息……他在落地窗前站了一夜，等到天快亮了，他才叫醒了我，他的眼睛下面黑眼圈很重……他告诉我，有人想要杀他……就在这几天，他预感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当时以为他做了个噩梦，没有当一回事……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麦克洛夫特手指在床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在塞西莉娅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感受她的情绪起伏，并以床单为记录本，记录下她的断句频率。

　　“他留了遗嘱给我，遗嘱里面说……”

　　麦克洛夫特打断她：“停止，交浅言深了。”

　　“嗯？”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远达不到需要告诉我遗嘱如此隐蔽的信息的程度。”换言之，麦克洛夫特清楚得很，塞西莉娅所说的，都是想要他知道的。

　　那么，他还是不知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