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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章

      凤昭心里记挂第二日祭祀的事,生怕再如前一天那般迟误时辰,更有个小小孩儿在旁睡着,他也担心自己会不小心翻身压了龙宿,因此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醒来时床帐里尚是一团昏黑,将罗帐掀开一点,外面虽是灰蒙蒙的,却已经透着晨光,便不敢耽搁,小心地掀开被子打算起身,才坐起来一半,便觉得头皮被拽得生疼,回头细看,才发觉龙宿仍紧紧攥着他的头发,虽经了一夜睡眠竟没放松半点,凤昭苦笑了下,又躺回去,拿着龙宿的小手,想将头发一丝一丝抽出来,可龙宿仿佛生怕他跑了一般,将那头发缠了两道,哪里抽得动?想把他的手指掰开,才用力,那孩子便皱了眉头,嘴里哼唧,似乎极不满,凤昭看他睡得那般香甜,实不忍将他弄醒,思量再三,只得悄悄唤了燕月拿来剪刀,将那缕头发铰断。待出去对着菱镜看时,只见一截齐刷刷的发梢垂在耳下,突兀得有些滑稽,他素来看重仪容,然此时却丝毫不觉得心疼懊悔,反倒有些满足,更有为自己心疼的人做出某些牺牲的骄傲。倒是燕月微皱了眉,轻责他一句‘以后再不可如此’。凤昭微笑听着,全不影响他飞扬的心情。

      龙宿醒的时候,凤昭已走了两个多时辰,被寝早已冷了,只有凤昭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仍缭绕不去。龙宿睁开眼不见凤昭,再瞅瞅手里那截红发,安静地坐起来,将脑袋钻出寝帐也不见半个人影,又缩回去,就那么坐着,好半天,小脑袋才忽然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嘴一瘪,眉儿一皱,‘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燕月一直在床寝外守着,一听到哭声,急忙走进来,掀开帐子便见龙宿坐在被子里仰着脸儿大哭,小脸东一道西一道泪痕斑斑,见到燕月便哭得更大声,一边哭一边举着手里的头发,想说什么,却全哽在呜咽里,半点也听不清,燕月也顾不得将帐子挂起,急急将他连被子一起抱进怀里,一边拍着背给他顺气,一边轻轻哄着,直到孩子哭得累了,哭声才渐渐歇了,声音断断续续哽咽着却已听的明白:“娘……娘……亲……”燕月开始没听清,直到他又唤了两声才听得分明了,才想到之前他呜咽着想说什么,想必也是在唤娘亲,燕月听着心里揪得生疼,便轻哄道:“不哭,不哭,娘亲很快就会来看小公子……”她只知道龙宿是被父母交托给龙首的,却不知道龙宿的父母已经离世,便是知道,此时只想哄得他不哭,也免不了要说些哄孩子的话。

      龙宿一听就将脑袋从燕月怀里抬起来,拨浪鼓似的摇摇,哽咽道:“不……不会的,龙宿知道的……娘亲……娘亲一直一直……一直都不会再来看龙宿了……”一边说,眼泪就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却不似刚才那般大哭,声音哽在喉咙里,一下一下地憋出来,带得小身体也跟着轻轻抽动。燕月叹着气,将龙宿重又贴进怀里,鼻子也跟着酸涩起来,只喃喃地哄着‘不哭’‘不哭’,声音亦沾染了湿润。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龙宿才渐渐止了眼泪,平静下来。燕月唤人捧了洗漱物品进来,为他梳洗换衣,龙宿也极乖巧顺着她摆弄,脸洗得干净了,两眼却仍红得桃子似的,看上去可怜可爱,可那攥着头发的手却始终捏紧了,任凭燕月怎么哄也不肯松开,看着燕月的眼神也忽然倔强到仿佛带着恼恨,衣服没穿完,便将燕月一把推开,转身就往外跑,燕月没防备,被他推倒在地,见他跑了,也只得赶紧捧了衣服跟着跑出去。

      龙宿本来便是极聪慧的孩子,昨日在云台宫跟玉徽宫之间走了一回,便记住了路,可他却只知道玉徽宫,哪里还知道别处?他本想跑去找凤昭,直跑到云台宫外的小湖,往四下里瞅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凤昭住在哪儿,便在湖边停下了。

      燕月从后面追上来,看着龙宿沮丧地垂着小脑袋,也没说什么,蹲下身继续给他穿衣,龙宿似乎也觉得方才是自己不对,而且要去找凤昭也需要燕月帮助,便想跟她亲近些,却又不肯认错,撅了撅嘴巴,道:“你不该抢我的头发。”

      燕月闻言便笑了,道:“燕月怎敢拿小公子的东西?便是燕月的东西,只要小公子喜欢,也只管拿去便是。”

      龙宿一听,小脸儿红了红,更觉得自己小气极了,急忙辩解道:“我……我的东西燕月喜欢也可以拿去……只是这个……这个就不行。”

      “那燕月就先谢过小公子了。”燕月笑了笑,看龙宿鼓着小脸极认真的样儿,忍不住伸手逗逗他的脸颊,“以后燕月若当真跟小公子讨要,小公子可不能耍赖呐。”

      “那是当然!”龙宿极认真地点头道,想了下,又道:“燕月喜欢的跟我喜欢的,该是不一样的吧?”

      “ 嗯,不一样的。”燕月看着龙宿那小心翼翼瞅着她的样儿,心里微笑,面上却说得极正经,龙宿一听便松了口气,脸上漾开满意的笑靥,燕月将他那可爱的心思看在眼里,却不挑明,微笑道:“长公子随龙首往圣陵祭祀,须到晚上才回,燕月命人到长公子住处候着,长公子一回便请来云台宫见小公子,小公子现在先跟燕月回去好不好?”

      “师兄的住处?”龙宿歪着脑袋想了下,忽然拉了燕月的衣袖,“燕月带我去,好吗?”他那么定定地瞅着燕月,眼里带着软软的乞求,燕月的手顿了下,随即利落地给他把衣服的边角抻得平整,柔声道:“小公子此时去了也找不到人呐。”

      龙宿不说话,扯着燕月的衣袖轻轻摇了两下,眼巴巴地瞅着她,金色瞳仁映着湖水的银光,极明亮清透,又是极软弱的,燕月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轻轻叹气,转头对跟在身后的侍女道:“吩咐膳房,将小公子的膳食送到鸣章宫吧。”

      龙宿一听脸上就露出大大的笑容,伸手抱住燕月的脖子,笑嘻嘻地蹭着她的脸颊,撒娇道:“燕月真好!”燕月不禁伸手扯扯他的脸蛋儿,笑道:“小公子倒是机灵得紧。”一面说一面将龙宿抱起,龙宿竟也不挣扎,任由她抱着,脸上大大的笑容比春日的暖阳更灿烂的数倍。

      燕月心里也疑惑这孩子为什么就那般依赖着凤昭,凤昭虽生得十分俊秀温文,然眉宇之间总有那么些冷戾之气,并不讨孩童喜爱,前几年她也曾伴凤昭往六庭馆学习文礼,亦不见有孩子肯亲近他,便是喜他容颜文秀,也多躲在远处偷觑两眼而已。这龙宿才见了凤昭一面,便对他依赖到粘人的地步,也叫人觉得稀奇了。她虽心里疑惑着,也不能拿来问这孩子,一路拿玩笑逗着龙宿,往鸣章宫走去。

      鸣章宫众内侍从昨日便听说龙首带回一名孩童,生得尤其灵秀可爱,比之长公子幼时更灵气几分,且昨夜长公子竟留在云台宫陪这孩子,想来必定是极讨人喜欢的,因此莫不心痒,想去瞧瞧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个模样。今早捧了衣物前去云台宫伺候长公子的侍女也都想趁机看看,却被生怕吵醒龙宿的燕月阻了,只从云台宫宫人口里听了些碎言,回至鸣章宫与众人说起,更勾起了众人好奇,只望长公子能将那孩子带来鸣章宫玩耍才能一见。此时听说燕月带了小公子来,整个鸣章宫的宫人便都跑出来瞧,见那孩子果然生得十二分秀气漂亮,一对金灿灿的瞳仁仿佛玉珠子一般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与周围的人对视着,全无生怯,圆嘟嘟的颊上酒窝圆圆的,更添了些顽皮,若不是在燕月面前不敢造次,众宫人莫不想伸手抱抱捏捏。

      穿过梅林到了寝殿,这里的侍女与司杂务的宫人不同,都是极秀美的人物,只伺候长公子衣食起居笔墨琴筝,平日长公子不在便十分清闲,或调琴弄墨,或刺绣侍花地打发日子,一如儒门闺阁小姐,却也是极寂寞的。如今见了龙宿便都如见了极有趣的玩意儿,抱一下,捏一把,亲一口,半点也不会忌惮燕月,又寻来各种好玩好吃的,甚而将长公子幼时的玩意也翻出来,将寝殿的暖席铺得满满当当,简直铺排出一个小小乐园,众人或跪或坐围在一旁,逗着孩子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拿了那个丢了这个,嬉笑玩耍,一屋子和乐,倒难得的热闹。燕月在一旁看着,只要没有过分,她便微笑着听任,偶尔出言约束一两句。

      直闹腾到下午,龙宿玩得累了,眼皮一开一合,小脑袋一垂一垂,困乏得紧,却又极固执地记着找凤昭的事,不肯回去,燕月只得在偏殿收拾了床寝,哄着他睡了。燕月怕他醒了再如早上一般哭闹,便坐在一旁守着,看着龙宿搁在脸颊旁边的小拳头仍攥着那缕头发,不禁有些佩服这孩子的执拗了,他才两岁多一点吧,竟能有这么牢固的执念,让人看着不知该钦服还是该心疼。燕月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抬眼看着帐外已经掌了灯,窗外透过罗帐缝隙照进来的日影越来越小,最终被夜晚的萧冷替代。

      凤昭直到夜色深沉的时候才回到鸣章宫,侍女上前为他脱下披风外衣,一边换上寝居的软罗单衣,一边轻声道:“小公子在内等候长公子呢。”

      “龙宿?”凤昭眉轻扬,扬起温柔笑容,“何时来的?竟这般晚了还未回去?”

      “清早便来了,等了一日,说是定要见到长公子才走,刚刚燕月女官哄着在偏殿睡了。”

      “唔?”凤昭微皱眉头,脑中百般念头转过,嘴里轻念了一句:“这孩子……”

      他这话音儿还没落,就听‘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偏殿传来,转脸便见龙宿的小脑袋从垂下的帘幕探出来,瞅见了他,眼瞳一亮,欢快得仿佛想直扑进他怀里,却半天没动静,就那般定定地瞅着他,明明欢喜得紧,却又胆怯着,生怕会招惹凤昭不喜,软软的嘴唇动了两下,小声道:“师……兄……”

      凤昭看他那样儿好不可怜,便不待侍女将衣服穿得妥当,几步走过去,将龙宿抱起,笑道:“汝不是在等吾么?为何见了吾又这般害怕?”

      龙宿眨巴眨巴眼睛,忽地一笑,搂住凤昭的脖子,小脸就往他衣领里钻,道:“香!香!”凤昭衣服没穿得齐整,盘扣也未扣上,龙宿稍稍揉搓两下,便将衣襟扯开了些,湿软的嘴巴贴上他的脖子,许是觉得触觉甚是滑溜,便又蹭了两下,凤昭只觉得他越蹭越往下,锁骨上湿湿痒痒的,异样的触感直钻进心里,脸上便红了一片,急忙将龙宿拉开些,一手拉合衣襟,看那罪魁祸首正十分无辜又疑惑地瞅着他,也只得无奈地叹口气:“汝啊……”他本想说‘汝究竟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得,还是故意跟人捣蛋?’,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跟这么点儿的孩子较真儿,便笑道:“汝啊,还真会见缝插针。”

      龙宿当然更不知道凤昭心里想什么,见凤昭笑了,便知道他是高兴见到自己的,稍稍放了心,才将一整天担心的事说出来:“我以为你再也不见了。”

      “咦?”

      “呶!”龙宿晃了晃手里的头发,撅着嘴巴,“你走的时候,都没跟我说!”

      “吾……是怕吵醒了汝啊。”凤昭苦笑,这孩子的想法真不是一般的曲折,再看他那一脸赌气,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 可……可你不是该跟我说的吗?”果然,龙宿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完全没听懂他的解释。凤昭这才觉得跟孩子解释也许压根就是行不通的事,孩子要的只是肯定的回答而已,心里叹口气,微笑道:“是吾的错,吾以后一定告知汝。”看着龙宿露出满意的笑容,凤昭第一次觉得跟这孩子天长日久地相处也许并不像最开始想象的那般容易。

      那晚,龙宿理所当然地留在了鸣章宫,因为他‘故伎重施’。虽说以他那颗小脑袋不见得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凤昭觉得才两岁半的龙宿已将这个词的真谛发挥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当他看到龙宿趴在他肩头睡得一脸天真无邪,小手却紧紧缠着他的头发时,他很确定,这孩子一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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