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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030.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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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0.已修恨之入骨意欲废帝,千转百回惊涛骇浪
孙旭以手指蘸茶,一笔一划,在桌上写出个“宁”字。
孙绍先倏然抬头,蹙眉将孙旭盯住。林玦家里当然有个叫珠珰的丫头,但她早已死去多年。她也确实和孙旭写出的这个“宁”字有千丝万缕的干系,但这并不是寻常人能探听到的隐秘。
孝义王慕容永宁之死本就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当年他被诬谋逆,太上皇将他圈禁以至他郁郁而终,独留下两个遗腹子。太上皇最疼这个儿子,实在没料到他就这么没了,因此伤心不已,故追封他为孝义王,封其嫡女为璨萏郡主,次女为庆隆郡主。这是一段已经被尘封的往事,轻易没人敢提起,就怕触动太上皇的逆鳞。
而珠珰,她正是孙绍先原先和谨庄郡王提过的。曾经被赐婚给今上,后来因废太子案辗转流落失踪,以至客死他乡的舒郡王府小郡主。
她和慕容永宁是表兄妹,也是废太子案中|共同的受害者。
孙绍先抬手,慢慢将那个“宁”字抹去。残留的茶水贴在掌心,湿润且冰凉。
“我不知道。”孙绍先收回手,拿起棋子落在一处,方淡声道:“老爷最好不要再去查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结果如何,都不是你我该触碰的隐秘。孙家根基薄弱,承担不起君王的雷霆之怒。”
“你究竟……”孙旭靠到椅背上,呼吸声粘稠而沉重。“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老爷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他用嶙峋分明的手指敲打着棋盘,终于褪去了病弱无害的外衣,露出阴鸷深沉的内里。有那么一瞬间,孙旭看着面前的儿子,竟然觉得很陌生。就像对着老谋深算的上峰一样,很难窥探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孙家。”孙绍先任由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来回扫视,却依然不动声色,整个人都很老练从容。“你们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继续装聋作哑,就已经足够了。”
“已经来不及了。”
孙旭直起身,顶着绍先微凝的眼神,拿起白子放入棋局,同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一步下去自己会输,但事已至此,已经不得不走了。
“合睿王想见你一面。”
“我不想再让慕容永宽坐在皇位上。”
次日与合睿王相见,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劈头盖脸砸过来。饶是孙绍先已经做足准备,甚至已二世为人,听到如此直白的话,也不由震惊错愕。
合睿王久经沙场,虽是正根正枝的龙子凤孙,却绝不转弯抹角。说话时直白简单,若打定主意就绝不回头。
他显然已经知道孙绍先与谨庄、康贤两位郡王早已结成同盟,是以格外直截了当:“连绣春刀当胸一击都能受得,这么一句话,却受不得?”
孙绍先很快将心底的惊涛骇浪平息下来,不过几息之间,便又是镇定自若、从容疏冷的模样。
“此事若不能一击即中,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孙绍先在官帽椅上坐了,与合睿王道:“王爷镇守边关,向来不愿卷入朝堂中事。若说您贪图帝位,实在是个笑话。如今新帝御极,夺嫡之争早已平息,何必在这时候卷入浑水呢?”
合睿王没有反当今的理由。他若想反早反了,何必等到现在?太上皇不是没考虑过及兄弟,是他自己不乐意,说他不是治国的料子。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到了这时候做乱臣贼子去谋逆!
他选择康贤郡王,是因为知道这位郡王爷最终是最大赢家,他才是末了的真龙天子。而合睿王,上辈子甚至没活着回到京城。早在夺嫡之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无声息死在扬州。论理,这里不该有他的事。
合睿王剑眉朗目,朝孙绍先看过来。他和久居京城的皇亲宗室截然不同,绝无风雅情致,也并不显得内敛晦暗。恰恰与之相反,他整个人都是明朗的。俊倒是慕容氏一脉相承的俊阔,但比旁人更多三分豪迈不羁的气概。就像现在,他看着自己,很容易就让孙绍先品出了为将者不容置喙的况味。
“我不必瞒你。”合睿王道:“回到京城之后,我一直在查探,究竟是谁想把我斩杀于扬州。一开始怀疑恭仪伯,因为那时候他最热衷帝位,看起来也最得太上皇爱重。东太后千秋节当日,我才知道当今的眼盲是假的,太上皇对当今的冷落也是假的。而我回来之前,除了太上皇,只传信告诉了当今。知道我会取道扬州回京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些事不能种下怀疑的种子,一旦产生猜忌,再回头去看,所有的事都变得诡异起来。但若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有迹可循。
“其实太上皇一直觉得孝义王的死并不简单,他虽体弱,却并不是个会郁郁伤怀的人。不过被圈禁而已,甚至连太子的衔都没叫摘下来,仅因这个就郁郁而终,实在过分牵强。当年留下的线索很少,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到了吴兴陆氏头上。”
孙绍先没想到,合睿王竟然能查到这地步。吴兴陆氏在这场阴谋中的分量不轻,作为沉寂多年的门阀,他们想要凭借从龙之功重新回到顶级门阀阶层。他们确实为今上做了很多事,虽然远在苏州多有不便,但也正因如此,杜绝了很多窥探和猜测。
如珠珰之死、废太子谋逆案,甚至为当今训练刺客和谍者,这之中都有吴兴陆氏的手笔。
合睿王看了孙绍先一眼,没停顿太久,紧接着说:“时间太过紧凑,我只查出珠珰的真实身份,就连她的死都布满疑云,无从查探。想要继续往下查,但已经来不及了。慕容永宽已经坐上皇位成为皇帝……其实他并没露出太多马脚,但恰恰是因为他做了皇帝,太突然太令人诧异,不得不让人滋生猜想。真正确定他是幕后真凶,还是康贤郡王从大同带回严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珠珰因他而死,在扬州派人追杀我的是他,就连废太子案也是他一手主导的。但若仅凭这些,不足以让我对他恨之入骨。”
合睿王其人相当爱憎分明,能让他说出恨之入骨四个字,足以说明这已经是场不死不休的死局。
“那是为什么?”
孙绍先上辈子没接触过他,并不知道他真正的逆鳞是什么。
“因为子景。”合睿王说到林玦的时候,声音下意识变轻,无端端地,竟然让孙绍先觉得很温柔。
真是荒谬,温柔两个字也能用在嗜血的合睿王身上麽?
“他不该对子景动手,更不该以我的性命要挟子景。”合睿王像是全不在意自己的软肋被他人发现,甚至不害怕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心意。他的爱意是无比热烈诚恳的,狂烈绝不掩于人后,千夫所指也要诉与众人知。
“他要把子景强留在身边,甚至不惜让他尚公主,迎娶齐献长公主后借此将他困于内廷。但子景绝不是愿意与他虚与委蛇的人,若真到了那一步,他会与慕容永宽鱼死网破。”
合睿王太了解林玦了,他看似弱不胜衣,实则骨子里是个绝对正义、无比刚烈的人。要他折去傲骨屈居他人之下,他宁可死。
合睿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林子景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林子景!既然如此,这皇位就由不得慕容永宽继续坐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难怪!孙绍先心中有千百种情绪呼啸而过,终于明白了前两日见林玦的怪异之处。按着林玦的性格,怎么会捕风捉影说自己与谨庄郡王之事。原来是他自己正在经历,所以才有所猜测!
这一刻说是千转百回也不为过,孙绍先想起自己先前一直想要让孙宛纯嫁给林玦,此刻不由生出庆幸。幸好他只是暗中思量,尚不及说出口。若真说出来了,林玦不一定会怎么,但面前这位合睿王,绝不会轻易将此事放过。
孙绍先到底经历得多,纵然心底惊涛骇浪,片刻之后也勉力镇定下来。此事有林玦掺入,孙绍先再开口时已诚恳许多:“子景知道王爷的想法麽?”
“隐约知道一些,但我没叫他伸手。”合睿王像是想起了林玦,忍不住笑了笑,竟显得很温情:“你们虽并称广陵双璧,但性格却截然不同。子景不慕权柄,你却实实在在贪恋十丈软红。这些事不适合子景去做。”
“是。”孙绍先也挑眉笑起来,不论如何,有合睿王和敬端长公主帮忙,总归来得更容易些。“但这件事并不容易。无论是珠珰之死,还是扬州刺杀,或是废太子谋逆案,这些都不足以令太上皇生出废帝之心。慕容永宽已经做了皇帝,若非动摇国祚,轻易不会废帝。他是太上皇和西太后所出,这些冤屈,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及一个西太后在他心里的分量重。不过,倒也并不是不能施为。王爷若真有心,不妨去大同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