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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014.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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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4.已修解心事自知非贤明,阖族力筹措定聘书
周夫人知道人找着了,心里虽定了定,但想到其人正是荣国府的二小姐,心道贾家如今出了个侧妃,又是位列四王八公的勋贵人家,只怕不愿意成事。这么想着,难免愁苦起来。不料这日赵夫人送了张借据来,说是贾二小姐的生父,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所欠。
“不瞒大嫂子,这事我最早央告的就是荣国府上琏二|奶奶。不知怎么,后来总不见他们有动静言语。如今细想想,他们未必是不知道,只怕心里明镜似的,一早觅出来了,只是不愿意,这才悄无声息地冷着。”赵夫人道:“我们老爷说了,请大嫂子决断。目下只怕软语相求是不能了,但看嫂子能不能狠心强求。”
周夫人心中翻江倒海,思绪此起彼伏,却找不出个明确的念头来。她唇齿泛苦,与赵夫人道:“荣国府多大的家业,五千两银子难道就能强求?”
“嫂子不知道里头的事。”提起这些事,赵夫人倒很知道一些底细。“位列四王八公又怎么,底下子孙不成器,多大的家业也是坐吃山空。他们老太爷在的时候倒很威风,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出了个侧妃瞧着好听,上头压着个正妃,那可是皇后嫡亲的妹子,能叫侧妃越过去?朱墙永巷里住着,多少地方要打点,多少人要归拢?琏二|奶奶在外头放印子钱,这才有钱来使,虽做得隐秘,到底能捉住影儿。嫂子再想想,荣国府若真还是流水般地有银子,贾大老爷何必问咱们借钱,何苦来哉?”
赵夫人走后,周夫人又独坐了一回。因她担心孙绍先病症,便命光摇每日吃了饭来回话。光摇进来与她说:“大爷吃了一碗笋汤,说味鲜清美,夜里还要吃这个。”
“等开了春,春笋才更好吃。”言至此处,她不免想起往日在扬州的时候。那时他们穷得家徒四壁,做了棉衣就没余钱。好容易找出来一块腊肉,一家子围坐着吃腌笃鲜。周夫人捧着那张借据直掉泪:“绍先最爱吃腌笃鲜,如今连吃这个也不能了。可怜我的儿,样样都那么齐全。替全家谋求了好出路,眼瞧着日子好起来,他却病了。”
趁着午后事少,周夫人往众益院去看孙绍先。孙绍先现能下地走两步,只是仍旧不能久站,也不能劳累。她来的时候绍先正倚在窗前,拿了一本《周易》在看。
“这会子看这劳什子做什么?”
孙绍先闻言,便将书倒扣在炕桌上,面上浮出清淡从容的笑,叫日光照着,很有几分淡泊悠远的况味。
“总不能借病躲懒,连书也不看了。”
“等你病好了,想看多少书不能,三年之后再考乡试、会试、殿试,且有你看的时候。”
周夫人在小炕另一侧坐了,晴檐捧茶来。她接了正要说话,忽听外头小丫头回话:“姑娘们来看大爷。”
不多时,便见宛纯领着几个妹妹打帘子进门,绕过什锦架往里屋来。因见周夫人在这里,便都一一地请安,有喊“太太”的,有喊“大太太”的。姑娘们娇声细语,听着都显得屋子里热闹。
周夫人笑着喊他们蠲礼起来,自己起身道:“你们来得正好,陪你大哥哥说些话,也开开他的心。我院子里还有事,这就先回了。”
绍先见状要起身送她,却被按回去:“身子还没大好,外头冷,别出来吹风。”
“儿子不孝,请太太慢走。”
孙绍先和孙绍祖不一样,待几个妹妹都客气喜欢。就是二房里的安纯和品纯,见了他也半分不憷,还能娇滴滴地撒个欢。周夫人一走,愈发没王法。个个都除了外头的鹤氅,或有围着炉子取暖的,或有往书桌那里去拿游记看的。孙绍先也不叫管束他们,反命奶妈子和随侍的丫头都出去,随他们玩闹。
安纯的奶妈子是赵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跟着的,这会子得了话,却意意思思地不肯出去。
“去罢,我在这里,能出什么事?”宛纯笑着推她出去:“我见外头炉子上有新煎的茶,妈妈也去吃一杯。外头冷得很,暖暖身子也好。”
人都打发出去了,宛纯方转身回来,就在方才周夫人坐的地方坐下。因见桌上有本书,拿起来一看是《周易》,不由道:“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闲来无事,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孙绍先把书拿回来搁到窗沿,因见宛纯发间斜插着支红梅花,一时有些恍惚:“这样快,梅花都开了。”
宛纯往头上一摸,摘下那支梅花拿在手里把玩。语气中不无落寞:“回了京城,倒还不如在扬州的时候。那里屋子小,却也有屋子小的好处。至少日日能和老爷、太太一处吃饭,咱们兄妹心贴着心。哥哥在扬州的时候身子虽弱,却绝不会跟现在这样,连屋子都不能出。”
她向来端凝娴静,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可此刻的神情模样,才更显出姑娘家的鲜活可爱。
绍先失笑:“这是抱怨无趣了?放心,等我好些,一定和老爷领你外头玩去。”
“我是只想着出去玩?”宛纯忍不住叹气:“我是为哥哥可惜。这一病把乡试也给错过了,只能眼瞧着林子景大放异彩。”
林玦早在仲秋前就回苏州去考试了,孙绍先与他同称广陵双璧,文采风姿皆不分伯仲。原想着今次能分出高下,没料到孙绍先却叫病症给绊住了。
光摇和晴檐等送茶进来,绍先坐直身子,端起一盅送到宛纯手里。宛纯为他惋惜苦恼,绍先自己却像是全不放在心上,仍旧闲闲散散的模样。斜倚在大迎枕上和宛纯说:“这世上有些事别强求,强争胜负的大多不能如意。再一样……”
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绍先半斥半笑道:“谁许你指名道姓地喊子景?越发没规矩了,若叫太太听见,仔细你的皮。子景是有大才干的,心胸也比我宽得多。那样的人,就是我考试的时候赢了他又如何,他是最不在意这些事的。”
时人常喜欢把他和林玦摆在一处做比较,但只有孙绍先自己心里清楚。论才学两人不分伯仲,论心胸和品性,他远不如林玦。林玦若真正做了官,一定是个好官,因为他一直是个善良且为人着想的人。他却不是。他来到这世间,为世间名利所苦,却也困囿于名利情爱。他也告诉自己,若真正做了官,要多为百姓考虑。但也是有限的,把百姓和家眷性命摆在一处,他会选择保全自己。而林玦不会。和林玦比起来,他是个真正的俗人。
绍先语重心长地告诉宛纯:“林子景是个良人,你以后要多敬重他,不可胡为。”
他是有心让宛纯与林玦共结百年之好的,但宛纯年岁尚小,此事暂不可提。
周夫人回了扶桂院,想到孙绍先那模样,不由又趴伏在炕上哭了一回。夜里吃晚饭,也推说病了,没往老太太那里去立规矩。孙旭听底下人说太太病了,便撂下手头的事来看她。
但见屋子里只点了两盏落地罩灯,周夫人坐在小炕上,就着微弱烛光在炕桌上吃饭。桌上也没荤腥,这是叫自己尝尝绍先日常所受的苦。
孙旭叹息着上前揽了她肩膀,低声道:“我都知道了。”
只这一句话,便引得周夫人泪意潸潸。她靠在孙旭怀里抽噎不已:“我是真没法子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孙旭心疼儿子,也舍不得妻子,思量了一整天,心里也有主意了:“我去求合睿王,咱们救了他一命,他总得许我些事。”
“救命之恩,岂能数次挟恩图报?”周夫人下定决心,当个坏人也没什么。当下便从拜匣里取出借据,将来龙去脉都与孙旭说了。
孙旭神情复杂,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末了只沉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次日孙旭央告到林海处,叫林海帮着约见贾赦。林海不知其中究竟,孙旭只说是家里小辈的事。林海便只当是孙绍祖闹出来的,并没放在心上,帮着牵了根线,好叫他们认得。
这事不算容易,就是手里有借据,贾赦也没轻易松口。正巧这时候宫里闹出些事,元侧妃不大省事,便命太监来取公中的银子。又是年关里,邢夫人那里也支应不开。外头的外室又闹着要这个、要那个,贾赦实在没法子,终究还不上钱。过了年仍没还上,孙旭也硬下心肠,说要去告官。贾赦被催得一脑袋官司,末了委实压不住了,才松了口。
孙旭办成这事,也到了次年三月里了。
他回来便与周夫人报喜:“ 贾大老爷已经应下了,说是二小姐是在贾老太君跟前养着,为使她不动气,先悄悄地把聘书送去,互换名帖和生辰八字。等绍先身子好些,明年二小姐过了十岁,再正儿八经地上门去提亲定婚。”